实在地说，当我听到เ这个真实的“”时，却有些笑不起来。没错，李泽楷与李泽厚，只不过一字之差，看走了眼也不足为奇。问题是，他们当真是看走了眼吗？未必。说白了，这些学生之所以把“李泽厚”看成“李泽楷”只因为ฦ他们心目中ณ根本就没有李泽厚。于是，在那ว一瞬间，我感到เ了世事的苍凉。
陈寅恪不能ม说是完全豁得出去的人，但至少部分地豁出去了。比方แ说，他能ม不在乎ๆ他所作的研究是否有用，是否入时：“平生所学供埋骨，晚岁为诗欠砍头”他也不太在乎ๆ自己的著述是否能名垂千古：“名山金柜非吾事，留得诗篇自纪年”但他对自己้身后这些著作的命运还是在乎的：“拟就罪言盈百万，藏山付托不须辞”他还不是“满不在乎”
所谓“权”并不等于或只是政治权力，也包括学术权力。它可能是一种行政权力，也可能只是一种话语权力。比如能批给你一大笔科研经费，为ฦ你调查研究、收集资料大开方便之门，让你看到别人看不到เ的东西等等，运用的是行政权力；说一不二，一言九鼎“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则是在运用话语权力了。话语权力也很厉害呢！它能ม决定一个人在学术界混得怎么样，能不能混出个ฐ名堂来，甚至混不混得下去，同样堪称“生杀予夺”君不见，多少有着真才实学的人默默无闻，多少有着真知灼见的著作埋没不彰，而某些平庸之辈的平庸之ใ作甚至狗屁不通的东西却被捧上了天，就因为ฦ后者掌握了话语权力而前者没有么！
不能，就只好撤退。你可是不要小看“群众”呢！“群众”的力量是很大的。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我在《闲话中国人》等书中多次说过，中ณ国文化的思想内核是群体意识。其具体表现，就是要求凡事都“大家一样，人人有份”那么，凭什么เ我们大家都学习马列学习政治，你陈寅恪就可以不学习，还要吃香的喝辣的？同理，凭什么เ我们大家都随波逐流，唯独你陈寅恪就可以坚持“自由á思想，独立精神”？想不通。想不通就要革你的命。一时半会革不了，就等待时机。时机总是会有的。比方说，文化大革命。那时，就连陶铸都被揪了出来，看谁还能ม保得了你！
就说陈先生一再坚持的“不宗奉马列主ว义”吧，是他陈寅恪反感马列主义，或者反对马列主义吗？恐怕未必。马克思主义แ毕竟是人类思想史上的一项ำ重要成果。任何不带政治偏见、有学术良知与良心的知识分子，都会对它持有一种敬重的态度。但问题是，这份敬重必须是我发自内心的，而不能是别人强加于我的。事实上，早ຉ在“宣统三年”陈寅恪就已经读过了《资本论》原文，他对中ณ国的研究也十分重视经济因素า的作用和阶级意识在政治斗争中ณ的反映。就算没有这些，也不等于陈寅恪反对马克思。因为马克思的学说，就是马克思自由思想的结果，也体现着马克思的独立精神。不自由，不独立，哪来的马克思主义？难道《资本论》是按照官方意志写的，或者申请过“国家级课题”？
事实上陈寅恪愿意与之交往或表示ิ敬重的，不论是国民党共产党，还是无党无派，都是人品极好的人。陈毅，光明磊落，直率坦诚；傅斯ั年，为人正直，疾恶如仇；刘节，秉性梗直，宁折不弯；冼玉清，一生清白，遗世独立。有意思的是，他们还多半都有些脾气。比如陈序经为人是很谦和优容的，但当有关当局强迫他加入国民党时，他把“乌ไ纱帽”掼在桌子上：“如果一定要我参加国民党，我就不做这个ฐ院长”又比如杜国庠一生为人宽厚平和，但面对极左思操也会拍案而起，气愤地表示ิ“批判陈寅恪批得太过分”！因此他们也都往往会做“傻事”说“蠢话”比如刘节就曾在1้95๓8年“大放厥词”：什么大跃进人人意气风发“一起发疯”倒是真！这种“逆言”也是说得的？但他实在忍不住。
那么，是陈寅恪讨厌政治，或如董每戡所言，是“书生都有嶙嶒骨，最重交情最厌官”吗？好像也不是。陈寅恪也不是所有的官都不见，所有的官都不交。他和傅斯ั年的关系就很好，和胡适的关系也不错，而胡适可是做过“官”的，傅斯年更是一生效忠国民党，且“死而后已๐”这里也无关乎国共两ä党之争。因为ฦ陈寅恪也和许多共产党高级干部有交往甚至有交情，或在内心深处敬重他们，比如陈毅、陶铸、杜国庠、冯乃ี超。
那么学术呢？陈寅恪在学术上的意义แ又如何？他的学问、学识、学养、学术水平和学术成就无疑是顶ะ尖级和超一流的，要不怎么被称作“教授中的教授”（郑天挺语），公认为ฦ史学大师、文化巨匠、旷世奇才？早在二十世纪中叶，陈寅恪便已“站在一个旁人难以企及的学术境界ศ”其学术成就则涵盖了、宗教、语言、文化、文学诸领ๆ域，被视为一座丰富的文化矿藏。但学问大不等于成就大，成就大也不等于意义大。陈寅恪的学术意义究竟有多大，我可没有资格来妄说，而且也认为ฦ并不重要。因为ฦ陈先生的学术意义แ再大，也构不成他成为热点人物的原因。史学毕竟不是显学么เ！对柳如是、再生缘感兴趣的人想必也不会太多。这些课题，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犯得着大家都来过问？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冷和热。最不该热的热了起来，就一定事出有因。
他们终于一个都没来。恩断义แ绝，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选择也不易。谁来选，怎么เ选，都是问题。按照ั导师和准导师们的选择照单全收是不行的。那个靠不住。媒体上的排行榜当然也靠不住。就算是什么“影响世界的xx本书”也未必就是最佳选择。过去影响了世界历史的，现在就一定还影响？再说影响世界历史，又关我们什么事？说到底，读书毕竟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事，怎么能让别人来包缆？岂非“包办婚姻”？《中ณ华读书报》的记者在调查“导读”一类书籍的销售情况时，一位读者张先生就明确表示他不读，因为ฦ感觉像是“第三者插足”“导读”之ใ类的“循循善诱”尚不能接受，况乎ๆ“越俎代庖”的替人选书？
但李泽厚的意义แ不仅在此。
就我个人而言，《美的历程》以及李泽厚的同期其他著作让我明白了一个大道理，那就是：人，为什么要有学术研究，为ฦ什么要做学问？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如果那样，就该“趋时合流”)แ，而是为了人生。也就是说，为人生而学术。因此，
一个人文学者，就应该把学术研究和人生体验结合起来，把历史的遗产当作鲜活的对象，把做学问、写文章、出版著作变成自己生命的流程。《美的历程》就是这样做的。比如“苏武的意义”一节，讲到เ苏东坡写完“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虽“挂冠服江边”却不过回家睡觉，并没有“拿舟长啸去矣”时，李泽厚说：“本来，又何必那ว样呢，因为根本逃不脱人世这个ฐ大罗网。”如果没有人生的体验，这样精辟的话岂是说得出来的？
历史的遗产一旦被看作鲜ຒ活的对象并与自己的人生体验相结合，就成了活生生的东西，也就不会有尸臭了。过去(也包括现在)一些学者专家教授流的文章之所以那ว么僵硬呆板枯燥无趣，味同嚼蜡不堪卒读，并不完全是一个文字表述能力问题。归根结底，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研究对象看作活物。他们在研究木乃伊的同时把自己也变成了木乃伊。哀莫大于心死。心已死，文字还能活起来？
学术著作变成木乃ี伊的另一个原因，还在于这些学者们总在说别ี人的话，至少是总在用别人说话的方แ式说话。因为ฦ他们并不是为ฦ人生而学术，而是为某种现实的利ำ益而学术。这就不能ม不格外注意是否符合公认的“学术规范”和“量化标准”小心翼翼地不要触犯了学术界的“规矩”这时，人云亦云，别人怎么说我也怎么เ说，别ี人用什么เ方式说我也用什么เ方式说，无疑是最保险的。而当所谓“学术规范”其实不过“八股套路”所谓“量化标准”也仅仅只是论量不论质时，大量炮制八股文章甚至学术泡沫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见文体决不仅仅只是一个表述问题。为人生而学术，就要讲自己้的话，走自己้的路，用自己้的头脑แ想问题，而不在乎别人怎么เ说，怎么看。总之，你完全可以不必顾忌任何陈规陋见，不必死守某种模式套路，信马由级，另辟溪径，走出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来，就看你有没有足够的才气和知识准备了。
李泽厚有。于是李泽厚便用自己成功的实践为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
一通百通。从此，我们的思想解放了，视野开阔了，目光锐利了，思路敏捷了，就连文笔也变得流畅了。这都得感谢李泽厚。没有他，我们当真可能仍在黑暗中摸索ิ。
这是一种智慧的启迪。许多人甚至从李泽厚那ว里开始了自己道路的找寻。
但同时，李泽厚的历史也就终结了。
得鱼忘签，得免忘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我们现在已๐经过了河，李泽厚老师可以下课。我们会记住他这座桥的。
五、历程
其实，即便有人愿意听，李泽厚的“课”也未必还能ม讲得下去。
一般都把李泽厚这十年来的销声匿迹少有人知，归结于他1้990่年后去了国外。实际上，他走也好，不走也罢，情况都差ๆ不太多。在我看来，他的败迹，早在1้988年7月由新加坡东亚哲学研究所、同年11月由香港三联书店、门月由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8๖5年2月由á北京中外文化出版公司出版的《华夏美学》中便已๐有征兆，已见端倪。李泽厚很看重这本书，认为ฦ比《美的历程》更重要，而且认为ฦ谁喜欢《华夏美学》，谁就是“独具慧眼”但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它好在哪里。比如开头这一段，就简直让人怀疑那是不是李泽厚写的：
美，这在汉语词汇里，总是那么动听，那么เ惹人喜欢。姑娘愿意人们说她美；中国的艺术家们、作家们一般也欣然接受对作品的这种赞赏，更不用说关的自然环境和住所、服饰之ใ类了。
这是什么话！文字表述与“美的历程”相比差ๆ太远了。王朔有云：一盘菜，不必都吃完才知道好坏吧！《华夏美学》的开头如此，后面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我从头到尾都读完了。而且，由á于当时买不到书，还做了笔记。
不可否认《华夏美学》中ณ仍有不少让人拍案叫好的东西，也不难看出李泽厚在撰写《华夏美学》时，对中国文化的认识和研究已比撰写《美的历程》时系统深刻。如果要研究中ณ国文化思想，《华夏美学》倒是不妨一读的(但我以为ฦ读他那ว三部“思想史论”更好)แ。问题是李泽厚之所以是李泽厚，就因为他比一般研究者多了一份才气和灵气。然而《华夏美学》一书却灵气全无，就连书名也显得呆板俗气。开头不好，结尾也不好。结语那ว句“是所望焉”在《美学文丛序》中已๐经用过一回了，现在又用，岂非才尽技穷‘！
有人说，人生三大悲哀：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江郎才尽。1989年的李泽厚，即便没到那ว个份上，也已๐是日薄西山。烨夏美学》出版后，几乎悄无声息，初版也只有区区###册，和《美的历程》的轰动效应截然相反，便是明证。
随便翻翻1้996年的《世纪新梦》就能感觉到李泽厚的老态。洋洋4๒2๐万字的集子，实在是老调重弹，新า意无多，就连李泽厚自己也承认“内容和词句上都有大量雷同之ใ处，因为翻来覆去也就是讲这么เ点意思”其实，事情并不完全在于是否一定要有新内容。一些观点，尤其是一些基本观点，确实需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反复讲。问题是即便重复地讲，也可以讲得不重复。即便再三地讲，也可以讲得有新意。至少，你总可以讲得有趣一点，好听一点吧2然而你看他和刘再复的那ว篇对谈，简直就是老太婆拉家常，絮絮叨叨，乏็味之极。只有那ว篇痛快淋漓的《后记》，才让人觉得李泽厚宝刀不老。
还是回到《华夏美学》。
我一直闹不明白，为什么เ李泽厚对这部ຖ相对而言并不多么出色的著作情有独钟？他自己้的解释是；“这可能是由于自己偏爱哲学的原故”而《华夏美学》涉及的哲学问题比《美的历程》要多”(《华夏美学》日文本序)。也就是说，李泽厚的内心深处，其实有一种“哲学情结”或“哲学家情结”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对李泽厚的历程就多了一份理解。
李泽厚其实是想当哲学家的。在他放弃了中学时代成绩一直很好的数理化，以第一志愿考人北京大学哲学系时，可能就有了这个念头。否则、家境贫寒的他，何不去选择一个既轻松又能ม挣钱的专业？他难道不知道“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然而当哲学家并不容易。在当代中ณ国要当一个哲学家，就更不容易。你得选好自己的路。冯友兰先生就想过这个问题。他说搞哲学通常有两ä条路。一条是“照ั着说”这是哲学学家了。但冯先生的。野心。更大，他要当‘主《“哲学王”(也就是孔子那ว样的。素า工。)แ，使解之自己的学说成为钦定的官方哲学，让全社会、至全民族都“跟着说”为ฦ此，他决定先“顺着说”即以退为进，欲为。王者之师，先以群“王者为师”(เ对此，夏中义的《九谒先哲书》有很好的分析)แ。结果，七顺八顺ิ，并没右有人跟着他说，他自己反倒1”到。梁效，道里面去了。
李泽厚要”走自己้的路”就既不甘心所“照着说”也不太愿意”顺着说”然而一直时半会的，也还不能ม”接着说”便只好”挑着说”、“绕着说”所谓”挑着说”也就实是先拣那些相对而言可以“由á着说”的话题说将起来，最后绕到最想说的领域里去。湾
李泽厚选择的是美学。
选择美学是对的。李泽厚原本就有艺术气质，内向、孤寂，忧郁而易感，又从小喜欢文艺，兼具哲学家清醒的思辨能力和艺术家敏锐：的感受能力，搞美学是再合适不过了。更重要的是，较之哲学的其他分支(哲学原理、伦理学。认识论等)，美学离政治最远，受政治的干预和影响最小，自由á空间也就最大。何况美学又毕竟是哲学的一个分支。七绕八绕，还是能绕国哲学来。所以，先讲美学，再讲哲学，通过美学来讲哲学，应该说是行得通的。
李泽厚的“策略๓”大抵如此：曲线救国。事实上他的历程也正是这样：先以美学研究成名，同时进行思想史和哲学史的某些专题研究，最后则“直捣黄龙”从5๓0年代初到7๕0年代末这三十年间，李泽厚一定阅读了大量的图书，积累了大量的知识，进行了反复的思考(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下过笨功夫”)。唯其如此，他才能在七八十年代之交大放异彩。我们看他那时的著述和言论，真可谓四路出击八面威风：评康德，论孔子，谈文化，说思想，臧否历史人物，指点当代文坛，梳理古今脉ำ络，畅议中西学说，直至最后建立和提出他的“主体性哲学”其范围之广阔，气势之恢弘，见解之精辟，文笔之ใ华美，让许多号称“美学家”乃ี至“哲学家”的人相形见细黯然失色。
然而，就在李泽厚风头正劲时，批评也同时群起。
批评来自两ä个方面，即通常所谓“左派”和“右派”两派意见正好相反，一派斥ม其“离经叛道”一派怒其“僵化保守”但不喜欢他，则是一致的。李泽厚夹在当中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正所谓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今天，以至于李泽厚提起，也只能说：“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这其实是一种无奈。
无可奈何花落去。曾经处于巅峰状态的李泽厚，终于走向了自己的末路。
六、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