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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莉黎住的地方แ是个小院子。一进门三间正房,是主人和两个儿子住的地方,两边私自盖的房子里住的都是房客。郭老太太年轻守寡,从旁边一家小工厂退休,每月没有多少工资,但靠着房租这一项,却也维持着不错的生活。院子里停着好几台自行车,挨在一起,靠在左边房子的窗下,一条长长的铁丝横穿过院子,上面晾满衣服,人只能低头从底下通过,挨近门这边的墙上伸出一个ฐ水龙头,下面是个水泥砌成的四方แ池子,正是晚饭时间,有几个ฐ人在那里洗菜,还有两个ฐ人轮不上,正端着盆在旁边等候。见来了陌生人,一个ฐ年轻女人问道:“你找谁呀?”莉黎妈妈道:“关莉黎是住在这里吧?”那女人道:“哦,莉黎呀,住在这边,你跟我来。”说着丢下手里的东西,领着莉黎妈妈拐过左边的房山头,向西绕去,原来后边还有几间房子,莉黎和岑星租的房子就在其中的第三家。

又看中ณ一件衣服,莉黎拿在手里,站在大穿衣镜前,左ุ右比量着,问道:“还有其他颜色吗?这个颜色衬着肤色有点儿老。”这家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又拿出两件,道:“再就有深蓝ณ色和黑色了,你给谁买啊?”莉黎道:“给我丈夫。”老板娘๤道:“哦,那这个褐色挺合适的,这种褐色中年人穿起来非常绅士,我这儿一天能走好几件呢。”

“我们走的仍然是来时的路程,仍然是那条浓荫遮天的林中小路,数不清的奇花异卉仍然到处散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在路边的密林里,响彻着一片鸟鸣蝉叫声。透过树林枝干的空隙,时时可以看到大片的平整的田à地,早稻和许多别的热带经济作物的秧苗正在夕照中随风荡漾。在村寨的边沿,可以看到坝树林和萨提林的巨เ人似的身姿,在它们的荫蔽下,佛寺的高大的金塔和庙顶在闪着耀眼的金光。

岑星眉头紧ู锁,迅地盘算一下,然后果断地对郑伟国说:“好像二楼正面楼ä梯那儿有灭火器,赶快取来,看看能不能用?再到楼下收室的大爷那ว儿,问问他有没有钳子、锤子这些家伙事儿?没有就到เ最近的宿舍楼去借,总之得赶紧找东西把这扇门撬开。”又掏出自己้办公室的钥匙递给另外一个男生,道:“赶紧去我办公室,把里面的洗脸盆拿来,暖壶里好像还有水,都倒在里面一起端来。”

住在平房,每天早晨一推开门站到院子里,就能看到天空,这是莉黎多年没有,早就忘记了的生活体验。清晨大家挤在水池边洗漱时七嘴八舌的闲谈让她感到亲切,人们一天到晚在院子里忙碌不停的身影焕出蓬勃的生气。莉黎现,这里的人们非常爱笑,一段相声,一个笑话,迅即就会口口流传。有些人模仿能力极强,电视上明星们的任何一点纰漏、可笑之处都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加上他们的提炼夸张,足以令人捧腹。对于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一旦ຆ有机会接近,他们摆脱不了崇拜和仰视的心理,一个在体育场馆工作的人因为远远地看过一眼来此演出的刘晓庆,都能津津乐道地说上一个夏天,但是一旦ຆ站到เ他们的影响力之ใ外,他们取笑起各路名人来却又毫不留情。无论是工作单位里的明争暗斗,社会上的热点问题,还是名人恋爱结婚生子乃至离婚,都能成为人们闲余时的笑料谈资,对比之下,住在楼房里的人们生活优裕,却整天板着一张阶级斗争的脸,楼ä上楼下居住数十年,却连邻๑居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逢到周末,莉黎早早ຉ地起来洒扫,将米淘好放到电饭锅里,然后去门口的小菜摊上买菜。巷子里只有一家卖肉的,稍微晚一点儿就买຀不到เ。回来将菜洗好做完,这才换上一条乳白色上面绣着绿叶大红牡丹花的连衣裙,岑星一次无຀意中说起过喜欢看她穿这条裙子。莉黎偏爱鲜艳的色彩,这是她服装里仅有的一件颜色素淡的衣服,当初买它的时候还是因为看中了上面那几朵绚丽ษ的牡丹,而岑星却天生喜好素雅。

坐在镜前๩,将头小心地梳理好,从前๩莉黎喜欢散开头,现在却经常盘,为的是显得更加成熟。一次从同学嘴里听说岑星认为她不够成熟,莉黎暗中颇็为伤心。两个人在一起,似乎总是她做出的改变更多。莉黎又从包里翻出一管用剩的口红,涂ิ抹好后抿抿嘴唇,使着色均匀,随后用纸巾将涂到เ唇线外面的部分小心地擦去,再用眉笔勾勒一下眉形,对着镜子左ุ右端详,又举ะ起镜子,对光、逆光,前照,后照ั,确认自己光彩照人,这才怀着愉悦的心情走去巷子口的6路公共汽车站点,迎候岑星。

那年夏天不知为ฦ什么雨水特别多。下了一夜的雨,土地湿润,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路边树上原本被烈日຅暴晒得耷拉下脑袋的枝叶这时因为喝饱雨水,又重新变得葱郁挺拔,莉黎心情欢快,步履轻松,擦身而过的行人常常侧目回头,她也知道自己年轻美丽ษ,脸上自然而然地浮ด现出笑容。

站在路口,有时等上好几辆车,也看不见岑星的踪影,莉黎就会变得心浮气燥,想要脾气。

好容易等到เ岑星出现,莉黎的心态一时扭转不过来,仍是一脸懊恼,但其中ณ也不乏故意使性子的成分,安心想要岑星哄她,只要他开口哄她赔罪,她因为苦苦等待而生的不快就会立时烟消เ云散。可岑星偏偏不说话,两个ฐ人默默地走着,眼瞅着到了胡同口,莉黎先前不过是急躁,这时可就真生了气,认真撂下脸来。

时间在郁闷中一点一滴地溜走,一个周末就这样被浪费掉了,等到岑星返回学校,莉黎就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他不爱自己,一会儿又想象着自己้的冷漠伤害了岑星,于是焦急地盼望着下一个周末赶快到来,誓到时要尽量弥补。

到了下个周末,岑星最后一个ฐ出现在公共汽车的踏板上,双脚๐刚刚落地,莉黎便迎上前去,抓住他的手,一边将脸偎贴在他的肩膀上,一边亲切地问他在车上有没有座位,这一周学习累不累็?

岑星一一应答,虽然也想表现得亲热些,绞尽脑汁却还是找不出太多的话来说。理智上虽然知道自己已经结婚,但感觉上他却总觉得自己仍旧ງ是单身,眼前站的明明是自己的妻子,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人,心里却只觉得她是个陌生人。莉黎满腔热情,被兜头泼上一盆冷水,不由暗笑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但她还记得之前的悔恨和誓言,便强打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故意找出些事情来说,可在这样的心态下,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件能令人高兴的事。

前两天季度奖金,自己้多得了8o块钱๥,晚上下班前临ภ时出了点儿事需要处理,平时关系很不错的王姐就笑说:“哦,莉黎干吧。多拿了钱,咱也不能ม让人家白拿呀,是不是?我们给你个好好表现的机会,下回季度奖你好接着多拿。”“然后她们就全跑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莉黎越说越气,岑星最烦这些是非琐事,偏偏莉黎的心思都在这上面。和人走得近了,她抱怨烦恼,一旦离开人群,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生活。

岑星少不得按耐着性子劝道:“知道她那ว人那样,以后离她远点儿就完了呗。”莉黎惊讶于岑星思维方แ式的简单,诧异地道:“人终归是群居动物,不能ม因为ฦ这个,就谁都不理了吧?要是那样,不说别ี的,自己的人缘先就完了,那以后还怎么混啊?”岑星道:“不是让你谁都不理,只是说和那些真正值得交往的人交往,才有意义,也不会有这些麻烦。觉得人不好干嘛还非得往一块凑呢?”

莉黎断ษ然道:“你这话不对!——”那是莉黎的一句口头禅,逢到和人意见相左的时候就会自动蹦出来。莉黎说这句话时语气里的自以为是、颐指气使,总会立刻让岑星失去谈话的欲望。“什么叫真正值得交往?现在的人有几个真正值得交往的?要那ว样吹毛求疵就不用在这个社会里活啦。就比如说和王姐这事吧,每天在一块工作,弄得太僵不行,置之不理也不行,因为人的天性之一就是欺软怕硬,你就这样翻过去了,她会以为你好欺负,下回她会更加变本加厉,所以还得让她知道点儿厉害。你猜我怎么办的?”莉黎脸上洋洋自得的神色让岑星觉得不舒服,他嗯了一声,别过脸去。莉黎说到得意处,全没在意岑星的反应,顾自笑道:“我啊,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就出去买了一斤瓜子,回来谁都给一份,就不给王姐。我们一边吃一边说笑,把她一个人扔在一边孤零零地干坐着,弄得她尴尬极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若让我不痛快,我也一定不会让她好过,看她下回还敢不敢?!结果怎么样?为ฦ了和我修复关系,第二天下班王姐就特意拉我陪她去逛街,还请我吃饭。”

岑星叹了口气,他听着都累,不明白莉黎整天琢磨这些事情怎么เ就不累?等莉黎再说起隔壁秦姐人表面上好像挺热情的,其实最爱占小便宜,整天不是蹭这家根葱,就是拿那家头蒜的,顶讨厌,岑星便打定主ว意不再言语。

但偶尔,他们之间也有些非常愉快的时候。莉黎刚学会烧菜,逢到一道菜做得可口,她就不舍得多吃,恨不得把整盘菜都扒到เ岑星碗里,岑星连连说着“够了”,还是挡不住,然后她含笑望着他,仿佛看他吃饭都是一种幸福,那时,他就会觉得心底很温暖。

吃过饭,两个人拉着手去洗碗,回来莉黎将随身听的耳机一个ฐ塞在岑星耳中,一个塞到เ自己耳中,并排坐靠在床头听音乐。岑星好性地笑着,由着她摆弄。但大多时候,听不完一歌,她就会笑着滚到เ他的怀里。她的头蹭得他的脖子痒痒的,他劝她好好坐起来,她不听,他也便只是笑。

这时,莉黎就会告诉岑星自己如何想他,添加上许多具体的细节,在语言描绘出的闺怨图中,为多愁善感、情意绵绵的自己心折陶醉,低迴不已。她问岑星是否也想念她,在她的逼迫下,岑星只得含含糊糊地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同时又为自己几近撒谎边缘而懊ิ悔。如果她再仔细追问,他就搪塞说:“课程很紧,每天忙得什么似的,哪能总想这些事情。”事实上,他非常诧异,因为仔细一回想,现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思念过她。

她喜欢看他吃饭的样子,看书的样子,甚至是睡觉的样子,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是那么专注,透露出他特有的孩童般的单纯沉静。这样优秀的一个男人,现在终于属于她了,有时想想她都不敢相信是真的,突然间就会感到说不出的害怕,害怕一切不过是场幻梦,任她的手攥得再紧ู,也抓不牢。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爱得简直有些痴狂。如果说她从前๩是一个有着自我运行轨迹的星星,现在她就是一颗围绕着太阳运转的恒星,而岑星就是她的太阳!

她不让岑星做家务,每次岑星周末回来看她劳累,抢着端起盆要去洗衣服,她都赶紧夺下来,难得回来,她要他把所有时间都用来陪她。吃苹果,她给他削皮,吃桔子,她把桔子一瓣一瓣地送到他的嘴๨里。他开始被伺候得很不习惯,慢慢地,也就习以为ฦ常,不再和她争持。有时看她疲累不堪,却仍然欢天喜地的样子,他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她可怜,心中ณ不忍,默默地望着她,她无意中感觉到,错把那当做钟็情的目光,回嫣然一笑。

永远和他厮缠不够的热情让她几乎疏远了所有朋友,但同时,她也另外有些表现得仿佛很骄傲的自卑,因为从前๩在吃穿用度上样样高人一等,她怕人嘲笑她现在生活的困窘。越是这样担心着,她越觉得从前的伙伴,尤其是他们中间那些曾经在物质和生活习๤惯方面受到过她轻视的女性,嘴๨里尽管说着亲热的话,可看她的眼神里却都明显带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

和父母更是毫无຀联系。生活在这种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时间久了,也就难免寂寞,所以尽管恨不得岑星拼命用功,一觉醒来就能够功成名就,让她也跟着扬眉吐气,但每当岑星周末回来,莉黎还是快活得不得了。哪怕他不跟她说话,只是靠在床头就着灯光看书,她也๣觉得小屋里充满了生趣。依旧是平日里那些让人劳累的活计,现在做起来却让人感觉快活。

但让莉黎万万想不到的是,即便是这点儿简单的快乐,也不太容易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