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星道:“是不是太重了些?毕竟是年轻学生,犯了错,总该以教育为主,而且也没造成大的损失。档案里背上个‘记大过处分’,那他将来到เ社会上会很难的。”
把父亲弄到自己้身边,虽然能保证他的钱财将来稳落自己腰包,可父亲吝啬节俭的生活习惯却也着实惹人厌,到时难免处处受束缚,有钱也享受得不痛快。况且自己婆娘也是个厉害角色,几年见不上一面还烦老人烦得不行,若是终日相处,还不闹得家无宁日?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层,老头儿一分钱恨不得都能ม攥出水来,对人充满戒心,疑心又重,即使自己้花言巧语,只要他不死,也未必能骗得他撒开手。钱捞不到,再揽上个大包袱,那可就太不划算。思虑及此,孟昱财也就没有硬坚持,而是顺水推舟地说:“我也就想你们老了,什么事也别操心,到我们身边好好享享福。不过我们现在条件也确实不好,那ว就再过几年再说吧。”老头儿耍了一辈子心眼子,如何能被儿子这点儿小把戏骗过?但他也不戳破,咔吧着昏黄的老眼,宛如一个敬业的演员,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认真地把这场慈父孝子的戏一直演下去。
岑星恋旧ງ,觉得旧衣服穿在身上舒服,不到เ实在不行总不愿意淘汰掉,所以新衣服买回来常常会放上好一段时间,莉黎知道他有此习惯,见他此刻身上穿着过生日时新า给他买的那件外套,不免有些意外,是以有此一问。
岑星一愣,说道:“衣服买来不就是穿的吗?”莉黎道:“可你不是不喜欢穿新衣服吗?觉得奇怪才问你一句。真是的,谁又没说不让你穿!”
于是每次参加完婚礼ึ回来,莉黎总得有几天时间不高兴,不是家务事什么都不做,任由岑星翻箱倒柜地淘米做饭,一旦找不到什么东西问到她就怒气冲冲,就是一个ฐ人歪躺在床上,不声不响,默默地流泪。
岑星这一段时间被家人纠缠得片刻๑不得清净,眼瞅着他们生活困难,不忍心坐视不管,可另一方面自己也是左支右拙,捉襟见肘,遂感觉焦头烂额,心力憔悴,如今哥哥又将明年一家人的生计压在他的肩上,思来想去,自己认识的人中ณ实在没有谁能一下子拿出2ooo元钱来的,只得将希望寄托在莉黎身上。岑星看得出莉黎厌烦自己家里人,但依她一贯的以他为重,估计还是会出手相助的。知道哥哥借钱就等于是要钱,不可能还的,岑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靠自己的能力把这笔钱偷偷还上,不能对不起莉黎,这样想着才鼓足勇气开的口,万没想到莉黎非但不借,反而气势汹汹地出口伤人,咒骂自己้家人,岑星霎时气得脸色铁青,气血翻涌,不自觉地攥紧拳头。
做完活儿,她不愿意再听下去,便走到隔壁去和秦姐说话。秦姐正半仰在床上看《读者》,伸手可及的地方แ还摆着一碟蜜饯,莉黎见状笑道:“哦!你可真会享受!”又看了看她手中的书,道:“你也爱看这个?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也爱看,几乎期期都买。”秦姐坐起身,一边让座,一边笑道:“我才不会花钱买这些东西呢,不当吃不当喝的,就是闲着没事儿随便翻翻,这是跟前院里小昭借的。”莉黎摇头道:“小昭是谁?”秦姐道:“咦,你怎么能不认识她呢?晚上出去买菜经常能看见的,年轻小丫ฑ头,打扮得妖妖趫趫的,一边耳朵上带着三个大铜耳环。”这么เ一说莉黎果然想起来了,笑道:“啊,她呀!”又道:“那女孩多大?那一身打扮可真够招眼的。一个耳朵上就带了仨耳环,倒还真没见过这种打扮,也不知道坠得耳朵疼不疼?”秦姐笑道:“可不是?这若在以前啊,那就叫奇装异服。脸整天都让浓妆给盖着,我还以为ฦ她怎么都得二十四五了,那天好信儿一问,你猜多大?”虽然屋里只有她们两个ฐ人,秦姐还是拿出女人之间互诉衷肠时的亲密劲儿,俯身向前,压低声音道:“——才十九!别ี看才这么大点儿,说出来可能你都不信,男朋友少说也得处过十来个啦!”莉黎惊诧地道:“我的天呀!这样的女孩子将来可谁敢要啊?!”秦姐笑道:“那你可就说错喽!现在越是这样风骚的女孩子才越有人追呢。你还以为是从前哪,女孩子还讲什么纯洁!现在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女人在男人眼里那叫不懂风情!那些比咱们小上个十三四岁的,也就是独生子女那一辈的,嚯!那ว家伙!那和咱们简直就是两代人。一个个从小被娇็惯坏了的,自私得谁都不想,就顾自己。唉,像咱们这些人,整天忙工作、忙家庭,里里外外,样样得管,累得跟个黄脸婆似的,还不落好,和人家一比,那简直就算是白活了!”
那年夏天不知为什么雨水特别多。下了一夜的雨,土地湿润,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路边树上原本被烈日暴晒得耷拉下脑袋的枝叶这时因为喝饱雨水,又重新变得葱郁挺拔,莉黎心情欢快,步履轻松,擦身而过的行人常常侧目回头,她也知道自己้年轻美丽,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笑容。
在2o世纪8o年代以前,绝大多数中国人的居住生活状况也就大多如此,对比从前,现在还算有进步,因为ฦ可以用煤气罐做饭,少受了生炉子买煤之苦。但自从莉黎爸爸当上一家大中型企业的副厂长,按照级别ี待遇分到一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后来又阖家搬到楼房之后,莉黎妈妈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走进过这样阴暗狭窄的小房子里了。每天晚上坐在自家敞亮舒适的客厅里,看着电视上的俊男靓女开着跑车,一会儿海滨,一会儿郊区别墅,没事儿也誓要折腾出些事来地谈着恋爱,莉黎妈妈尽管嘴里嘲笑着“现在的导演净会瞎编,找遍全中国,能有几个这样的人”,但心里却也着实想象不出真的有人还在过着自己当年早就过怕了的日子。
可那两声到底喊得莉黎有些不自信,经过一根四面镶有镜子的四方柱子的时候,她假装不经意地往里瞭了两眼。她的心猛地一缩,脚步也随之停住。镜子里的人也还秀美,但确实已经老了。不笑的时候,眼角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三道深深的皱纹,这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面容憔悴,皮肤暗淡无光,苍白干涩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从那ว里面吐出的话总是带着一股寒气,偶尔出的几声笑声也常常是冷笑,从前顾盼神飞的眼睛现在变成两潭死水,不再能映照出盈盈笑影,却只沉淀ຖ下生活的苦难和积怨。
“在一刹那间,我们好像是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在我们的眼前,在我们四周,在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美妙的自然景色中间,到处都是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的蝴蝶;蝴蝶密集到这种程度,使我们随便伸出手去便可以捉到几只。天空中好像是雪花似地飞散着密密的花粉,它和从森林中飘来的野花和萨提的气味,混合成一股刺鼻的浓香。……”
宁馨走上前来,看到岑星也在这里,颇感意外,她怔了一下,旋即默默地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钳子递给一个男生。知道岑星是立意不理自己้的了,她没有跟岑星说话,除了最初的一瞥之ใ外,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安静地闪到一旁。岑星知道这是自己前些天使性子,和她赌气的结果,不由歉疚地望着她,要说什么,又不好说,只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用眼神恳求着她的原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
而是纵然轨迹交汇
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
而是尚未相遇
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是鱼与飞鸟的距离
一个在天,ไ一个却深潜海ร底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ศ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ม在一起
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
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
放在心里
世界ศ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
却还得故意装ณ作丝毫没有把你
放在心里
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
对爱你的人
掘了一道无法跨越的沟渠
记得当时他还把最喜欢的一句写在旁้边的空白处。翻到那页,果然上面还留有那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泛黄的纸张,墨染的字迹,记录着年少岁月的孤独和惆怅。那ว时,他多么向往两ä心默默相知的境界,仿佛秋日撒落在落叶上的一道金光,那是对人生一切苦难的慰藉和补偿。那时,他也像一切年轻人一样,对未来和人生感到迷茫,时常一个人沿着寂静的林荫道漫步,既ຂ不知道如何排遣当下的苦闷,更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忧愁如野草,在年轻的心灵中滋长。他为自己้幻想出一位朋友,不知为什么เ,她总是女性的形象,温柔恬静地微笑着,听他心头的絮语,或是坐在他的身旁้,陪他一起看夕阳。他以为自己้需要的只是温柔恬淡的友谊,岂不知异性之ใ间的这种友谊,往往正是爱情的端。他把朋友搁在心灵深处的一个角落里,需要的时候,就唤出她的形象,一段时间,那曾经是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外人却无从知晓。也许,每个人的内心都像浩翰的海洋,里面埋藏着许多只有自己知道的情愫和秘密。
不过,岑星重视自我约束克制ๆ的天性并不允许这样的时候太多,有时,过于绷紧的神经偶尔需要放松一下,那ว时他才会放任自己去幻想,对于他来说,那就像儿童的简单游戏,可以让他自得其乐,但他并不沉湎于此,周围人的愚妄无知、自私自利、装腔作势,早已๐令他对人性感到失望,年纪轻轻,他却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世事,历经沧桑。同时,偏重理性的性格,也使他对于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ๆ距看得非常清楚,既然断定前者只是属于心灵的一片隐秘天空,那么现实生活当中,他必然选择后者。更何况建功立业的雄心、时不我待的焦急感也在时时鼓动着他,让他不敢虚度光阴。他娶ດ莉黎,固然是迫于压力,但其中ณ,也是他的性格使然。莉黎当时是系里女生的翘楚,同时以她不顾一切追求他的热情,好强争胜的个性,将来必定会支持他的事业。事实上,莉黎也的确做到了他期望于她的一切。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婚姻生活远远比他预ไ想的复杂。对于简单生活的渴望,使岑星对于人与人之ใ间复杂的矛盾纠葛,怀有本能的深深厌恶,恨不得远远避开。
他的温和忍让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天性,另一方面,却也正是他逃避矛盾的一种方式。由于对物质生活没有过高要求,所以生活本身的烦难还不足以对岑星构成太大的压力,但自己父母兄弟的不断索ิ求以及莉黎对生活的不满和对于自己家人的愤恨,却让他疲于应付。虽然在莉黎面前总要为自己้家人辩解回护,可心底里,对于家人,尤其是大哥的贪得无厌,岑星也未尝没有反感。对于弟弟劝诫自己自立的话,岑星大哥总有各种推挡的借口和理由,虽然更多透着自私无赖的成分,但因为其中不乏无奈的实情,也就多少总能博得岑星的同情,不时为ฦ他提供些帮助。莉黎现在视岑星大哥如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提起他就恨得牙根痒痒。“种地一年挣不了几个钱,做点其他什么吧,一没本钱,二没门路,你让他怎么办呢?”对于岑星的劝解,莉黎总是恶狠狠地脱口而出道:“他死活关我什么เ事?!我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办呢,凭什么管他?”
电视节目里岑星最喜欢看的是《动物世界》。物种繁富的世界,却只遵循着一些最简单的规则,看着虎豹在原野上悠闲自在地休憩á散步,他的心里总是充满羡慕。动物只在饥饿时才捕食,它们追逐猎物,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基本生存,而人类不是,伤心、嫉妒、愤怒、仇恨,欲望,名利ำ,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以让人类失去理性地互相撕咬。
他久已不再做梦,也就渐渐忘记了从前的梦境。然后,多少年以后,那ว个本来他以为只是幻想出来的朋友突然走进他的视线。如风过林间,吹动树梢,他的心中再难平静。
一思及宁馨的形象,他就感觉温暖。他在教室前面讲得神采飞扬,那天他到เ底说了句什么话呢?他自己都想不起了,他只看到笑意从她的眼里流出来,然后她的笑容就像花朵一样绽放开来。她看着他,眼里闪耀着晶莹的亮光,有一丝惊喜,有一点儿好奇,也有一抹沉思。她的眼睛会说话。还有那天晚上,她在走廊里吃力地悠荡水桶的样子,白皙的脸上微泛红潮,四周那些麻木迟钝的脸庞反倒将她的眉目衬托得更加生动,看得出来,她当时非常着急。现他也在那里,她看了他一眼,然后安静地闪到一旁้。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没说一句话,但却传达出多少语言都无法表述清楚的心绪。从她身上,岑星体会到一种他久已๐渴望但却从未真正经历过的感觉,那就是不说话,你和对方也可以彼此清楚地了解。
“可是太晚了!”岑星满怀遗憾地想。
可是来得再晚的相知,也还是让人不能不珍惜。也许正是因为来得太晚,才更显得可贵。
晚上莉黎洗碗的时候,现冰箱里前几天剩ທ的一盘豆芽坏了,便随手倒进垃圾桶里。嫌它散出不洁的味道,一俟把厨房里的器具清洗完毕,料理停当,她赶紧套上外套,把卧室、厅里垃圾桶上的塑料é袋拿下来,系紧ู,又去打开书房的门,书房的废纸篓就在门边右。岑星正坐在桌前,莉黎道:“我来拿垃圾袋。”岑星没回头,只“哦”了一声。莉黎知道他最近在赶几张图纸,以为他在画图,抬起身的时候瞥了一眼,才现桌上摊开一大张宣纸,旁边摆着一方砚台,原来岑星正在练习书法。
岑星的字写得很好。刚ธ刚交往的时候他曾经对她讲起,做学生的时候,别人心情不好就喝酒打牌,他遇到心绪烦乱、看不进去书的时候,因为不愿意浪ฐ费时间,常常一个人躲在一边练字,没有钱买宣纸,就在班级过期的废报纸上书写。
“报纸吸墨,用来写毛笔字很好呢。”岑星颇为ฦ自己的这一现而沾沾自喜。兴致来时,他也会侃侃而谈:“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那是不用说了,完全是神来之笔,……另外我还非常喜欢智永禅师的《真草千字文》,笔意灵动,圆熟自如……”听到他的话,莉黎蹙眉道:“禅师?——那不就是和尚吗?”同样一个词,她想到เ的是迷信,他想到的却是暮鼓晨钟,僧衣芒鞋,穿行于俗世之中ณ,却又不染红尘。他们之间总是不同。
下到เ二楼的时候,莉黎心念一动,突然停了下来。设计时间那么紧,岑星怎么会突然拿出这么宝贵的时间练习起了书法?难道他心中有什么事吗?她忽然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安。
整个晚上,岑星脑海里转的其实都是一个念头。他担心宁馨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