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吓坏了。她那张惊慌的脸，也把他吓坏了…
“行！”你糊弄我。”
“唷，不敢当。”
那老头儿望着的地方有一团红红绿绿的东西——一对挨得很近的恋人。
“没事儿，歇会儿再划。”
他闭着眼睛，用力划。他想他会写出好作品来的，一年不行就两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十年，反正永远不松劲儿还不行么？他想他会是个好丈夫，除了扫街、写作，别的事他也会做，炒菜也挺有意思，设计服装也挺有意思，还得改一改自己的脾ຆ气，不发愁，不冒火。他当然也会是一个好父亲。用积木搭成的房子，白的；用积木搭成的港湾，蓝的；用红积木搭成的红轮船，轮船上飘着一串小手绢，对孩子说，那是小彩旗，轮船要开到大海里去…老了，就作个好老头，别对年轻人那么凶，要是再也写不出东西来，就光去扫街，像那个扫街的老头那样，把街扫干净…两个老人——他和她，并排坐着，看鸽子在天上飞，听那鸽哨声，让鸽子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
怎么办？
“您就说辩证法吧，我就相信辩证法！”他说，觉得那家伙是在故意卖弄学识。
“别忘了喂‘点子’，”‘她又对他说。“装玉米糁的口袋就在床底下。”
那时他们继续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装ณ得挺平静。
“行吗？”
“兴许行。”
他离开了那个小饭馆。
老太太从窗户里看见他一摇一晃地上了山。
9他开始还是走，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后来干脆就是爬。身旁是黑色的山谷，头上是兀傲的山峰。山谷里，仍然有风在那儿呼啸、山峰很高，越是走近它，越是觉得它高得可怕。
不要往山谷里看，否则你总会想到要掉下去。也不要总看那ว山顶，要不你会胆怯，觉得太高了，爬不上去。就只看着你脚下的路吧。
他慢慢地走，爬，不着急。
神不告诉你鸽子在哪儿，也不担保你努力就会找到。
神不给你指路。
神知道，不给人指路，人也还是会去找。
不停地去找，就是神指给你的路。
什么เ是神？其实，就是人自己้的精神！
都说，当他往那山顶上爬的时候，半山腰上又传来了他的歌声。
你若能先一步回到那ว地方，把我带回我的家乡，请告诉朋友们我也就要来到，把我带回我的家乡…
山路坎坷，有的地方แ很陡峭，又很滑，又很长。他想着鸽子，羽毛那么轻柔，洁白。他爬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却是平和的。他记着扫街老头的话，他不恨什么，什么好东西都不是恨出来的，路得靠走。
他当然又想起了他的姑娘。她的路比他还要难。他想，等找到เ“点子”回去要给她写封信了，告诉她不要担心。“我不能使她幸福，倒要她为ฦ我心神不安吗？”他想。“放心吧，我什么都能ม对付！”他想。“我至少不让你担心！”他想。前两天听别人说过一个专治她父母那种病的大夫，他想，等回去打听打听那个大夫的地址，给两ä位老人寄去。善有善报吗？这么多年了，还求什么报呢？心里好受些，就是善报。
…我的罪恶洗净，把我带回我的家乡，那也就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把我带回我的家乡…
他想，以后除了扫街，还是要写些东西，按照ั自己的心去写。为伤残的人们去写。为自己制ๆ造深渊才是伤残，是罪恶。要走出深渊，不能光咒骂歧视和偏见。要让人们懂得伤残人的尊严å是怎么一回事，伤残人自己更得懂。
他的心在走出深渊。
他艰难地爬着，爬向山顶。
他的腿在抽疼，簌簌地发抖。他“嘞儿—嘞儿——”地喊着。那声音在山谷里飘荡，又随着山风传得很远很远…
传说，那声音好响啊，惊醒了小城里不少的人。人们互相询问着，朝那座山上望着。扫街的老头告诉大伙：“是那孩子上了山，准是那ว孩子上了山。”
传说，他在山上也望见了老头。老头的话只有一句他不信，就是：什么事儿都别往心里去，别那么认真。这句话他不信。活着，就认认真真地活着。
…我的灵魂仍向往着天堂…
有时候，他坐在树林边歇一会。
再过些天，树就都绿了，那些树枝上有不少叫得挺好听的鸟，不再像现在这么寂寞了。夏天呢？山上的生命都活跃起来，树丛里有星星似的蘑菇。他想，这世界ศ被弄得挺不错，说不上什么荒唐。秋天有五彩斑斓ã的叶子和果实。冬天有白皑皑的雪和冒着炊烟的屋顶。他自然也想起了母亲，他相信她在天堂，他想让她知道，他已经走出了深渊。生活是活着的人的事，一步一步去走吧，爱你的亲人才会安心。
他又往前走，往前爬。这不荒唐。只有自寻烦恼是荒唐。走着而又觉得走着是荒唐的，那才真叫荒唐。
传说，他爬到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坐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仍然朝地上张望，朝小城里张望，朝遥远的南方的海边张望。姑娘在以前的信中ณ总是说到海，海的声音，水和天的颜色，沙滩上傻乎乎的小螃蟹和漂亮的海星…他没有见过海ร，想象不出。在海ร边野餐时她把饭烧焦了。在海上划船，海ร鸟在船前船后“嘎嘎”地叫？飞。在海ร里游泳，她说她有一次差点见了龙王“准是因为你在为我祈祷ຕ，一个浪头又把我捧上了沙滩。”…火红的木棉花，高高的椰子树，清新的海ร风吹得人透体松爽“真想拥抱全世界ศ！”…她应该是那个世界ศ的。她应该幸福。“放心吧，我还在为你祈่祷。”他在心里说。他在那ว块凸出的岩石上坐了好一阵子。
每个人都只能在自己的世界ศ上走。他的世界ศ在这儿！抬起头来，世界是天、月亮和星星；低下头，世界是地、树丛和小草；闭上眼睛，世界ศ是嗵嗵的心跳声；睁开眼睛，世界是崎岖的山路。他站起来，又走，又往前爬。
…告诉朋友们，我也就要到เ来，把我带回我的家乡…
他一点一点地走呀，爬呀，心里平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