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计可施地耸了耸肩，转头重新面向垂着两肩半靠在床头的亚瑟。他眉间横着两ä道防止伤口迸开的紧急绷带贴，半透明蛋清色质地下隐约可见一道残红疤痕，吊针ฤ的流液软管搭在肩头，药品液滴顺着针端流落进苍白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里。
我局促而紧迫地盯着他半侧的脸，感到一滴汗水顺着额角淌下来濡湿了睫毛，情绪在最微末的毛细血管里滚动，发出低轻到无法听到的咕噜声响。
行至珠宝店门前，亚瑟探手将伞收拢，顺ิ便抬起长指拂去肩头圆润的雨珠。他推门而入，动作轻快，心情舒缓。
“这件？”
“养狗”这件事也可以被当做等同于抚养一个婴儿，需要留แ意的方方面面多得数不清。不过我相信亚瑟会把兰斯洛特照顾得很好。
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我半侧着身保持着面向主要镜头的姿态，拧开了背后那ว扇门。
可能是怕我羞于启齿，她又体贴地再加上了一句很有说服力的劝解，“这没什么好丢â脸的，当时我硬要和马修重归于好，你也没有嘲笑过我。”
口腔最末端龋坏的牙齿开始隐隐作痛，消耗过度的身体机能ม在此刻才泛起酸软倦怠，拇指指甲边缘细窄凹沟里的一个破口也在削锐地发疼。好像素日里惯性沉睡的那些感官在这时纷纷复苏了，唯独腹部没有任何动静。
我只好跟亚瑟一起冒着绒密的小雪，往附近最大的那家超市走去。不同于温暖湿润的屋内，室外温度跌破冰点以下，干冷的风像裹挟着刀刃快要割裂脸皮，脚下的高筒靴踩在薄雪中ณ还在打滑。
亚瑟伸臂轻松地把我从被子里挖出来，将手机递到我眼下，“马修。”
亚瑟垂眼看着我一言不发，紧捏着书页的手指松开了几寸，逐渐地，目光流露出稍许匪夷所思。
【……又有人谈论起佩妮了。我一度觉得，要是每回听见佩妮的名字被提及，就能得到两ä英镑的奖励，现在那些钱足够填平马里亚纳海沟也说不定。我像以往那样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假装ณ认真地写着拉丁文练习题，实则思维游移而去旁听起了两ä个ฐ女生的对话，试图从里面找到能完善心中ณ那个‘佩妮’的蛛丝马迹。】
“《y》刚出版的时候我就买来一口气读完了。”
因故我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口是心非地晃起了脑袋：
“再叫一遍？”
“……佩妮。”
“嗨，莉莲，皮特要我来找你……”她边说边走过来，一只手搭上莉莲的肩面，这时才注意到เ被对方身形挡住的亚瑟，“噢，抱歉，我没发现你在忙。”
我先不露声色地朝收款台扫视了一圈，再眺到更远的自助结算机器，结果一无所获。
我从来没对自己้失去过信心，尽管亚瑟现在不乐意接受我，那也只是因为他对我的好感明显还远远不够压过和马修长久以来坚不可摧的友谊。
“你知道我的毕业论文还没通过，室友已经帮我垫付了好几个ฐ月的房租，我不能再这样陪你到เ处玩乐了……我想我值得更好的生活，佩吉。”
亚瑟：“……嗯。”
过了一会儿，他难得又开了口，声线深哑而沉闷，带着一点若即若离的微妙鼻音：“我明白。”
“既ຂ然这样……初秋埃米莉想去伦敦参加几场面试。”
麦考伊夫人的话里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精明狡猾，却以客气的口吻请求道，“你能不能帮她照顾ุ一下小弗雷德？”
亚瑟不太能理解她别ี有的一番深意。
预ไ先设定好的闹钟็在这时发出一阵刺耳嘀响，亚瑟和母亲道别后挂断电话，一刻๑不停地匆忙打开电å视和录像机。
在平日里，这台电视对他而言只能算是个摆设在客厅里的装饰品，所以电视机显示的调台一直没有变动过。液晶屏幕上很快浮ด现佩妮的脸，右上角的录像计时正在不断ษ累加。
亚瑟前倾了身体，十指交叉放在膝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我是‘英国热门’的记者佩内洛普。”
屏幕里的佩妮熟练述说的同时，亚瑟一字不差地对应出了口型——她的开场白几乎被他倒背如流。
接下来佩妮花费了一刻๑钟用来介绍一家宠物救助站，并和工作人员进行了简短的对话访谈，亚瑟注意到เ这期间有只毛色滑亮的哈士奇一直趴倚在她脚边，时不时惹来她短暂的垂眼一瞥。
亚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羡慕一条狗。
一条狗……
上司库珀的忠告突然钻进脑海ร：“你可以养只猫，养条狗……”
他终于找到借口拨通她的私人电话了，即使这个理由实在蹩脚๐又经不起推敲。
等到佩妮的节目结束，亚瑟从沙发上霍地弹起身，冲进卧室将手机从充电器上拔掉，旋即蹲坐到床头开始拨号。
按下最后一个数字，他手指略微发僵，一股难以解释的怯意涌上心头。盯着幽荧发光的手机显示屏整整十余秒，又挪动拇指开始将全部号码一个接一个地清除。
就这样循环往复了无数遍都无法说服自己按下通话键，亚瑟终于自暴自弃般摔开手机，妥协地向后仰倒在床上，用一只手遮住眼睛，顺带抹去了脸上所有的表情。
他感到เ一阵窒息的茫然，像是盲目穿行在冷雾里，前后都望不见尽头，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往前走。
接受采访的日子很快来临了，前一天晚上他不可避免地失了眠，在床上翻来覆去清醒了一夜，天还没亮就爬起来钻进衣帽间挑选西装。
佩妮喜欢他穿什么样的衣服？
——佩妮喜欢他什么都不穿。
既然要接受采访，亚瑟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穿。他在衣柜前方站到全身僵直，最终谨慎地选择了最保险的一套纯黑色，设计简洁，面料é考究。
然后他戴上一对款式厚重的钻石袖扣，从绒盒里取出那枚他保存多时的戒指，妥帖小心地坠进贴近心口的衣兜。
后来的整个上午亚瑟都在坐立不安中ณ度过，更是拒绝了助理布雷切特共进午餐的邀请——就算那是在事务所的自助餐厅，就算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过、什么也不会有，他也不想冒着风险让佩妮误会什么เ。
眼看着访谈时间快到เ了，亚瑟整理好满桌的文件，起身径自去了洗手间照镜子。
认真细致地检查完衣角、领带和袖扣，确保一切都完美无缺，他正准备离开，忽而猝不及防地在镜中ณ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是佩妮。哪怕对方的面容只是仓促间一闪而过，他还是认出了她。
她穿了条修身的黑色裙子，是亚瑟从没在电å视上见过的样式。
有什么格外尖刻的情绪在他的头脑里轰然爆裂，锐亮的火光褪去后，只剩下萦绕不绝的绵延残响，和烫得他几乎开始战栗的奇异余热。很快耳畔的嗡鸣声弥散了，那股热力却经久ื不消，细细痒痒地钻进每一根搏动着的血管，经由á血液输送汇聚到心脏。
躺在胸口衣袋中的那枚戒指逐渐变得滚烫。
亚瑟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这个念头一直蛰伏在脑海深处，静候此时鲜亮斑á斓地炸响：
他得向她求婚，他必须得向她求婚——他实在不愿、也不能ม再回到เ没有她的生活了。
说实话，他承认这很仓促，对她而言说不定更是称得上荒谬头顶。但是那ว又怎么样？如果她同意，如果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点头应允，他可以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补偿给她一个浪漫独特、别具一格的求婚场面。
亚瑟抓住了她的手腕。皮肤触感光滑细腻，侧方有形状圆润的腕骨关节凸起，他垂目静静地感受着，喉咙深处涌起一声满足的叹息。
“佩妮。”他只憋出一句称呼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不留痕迹地进行了好几次深呼吸，他才渐渐平复快要撞破胸膛的剧烈心跳。
佩妮闻声转过头，棕黑色的眸中ณ有惊讶一闪而过。
“真巧。”她淡瞥了一眼被他抓住的手腕，语气客套而疏ຕ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