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当中，将军的坐像取代了罗汉。旁边他住过的厢房已๐经落锁，站在走廊上隔窗观望，外间一桌一椅，里间一张木床，陈设简单至极。从这里经过一座天桥到เ望江楼，沅水波光粼粼，环绕着薄暮中的沅陵城。
天黑了，库区亮起了路灯。沿着大坝走到เ对岸的电站办公楼，值勤的武警听清来意，告诉我们去坡底下找旅馆。
河上游的街，靠桥边还有几家商店，再往上走，都是居家过日子的厅堂。木质构件年长日久变成褐色，扶栏、格子窗，无一不亲切熨帖。当地人起造新屋，主ว体结构已经树起来了，工匠们各自攀在梁柱上施工，远望如同栖了一群鸟雀。
我所喜欢的是，山里真有一个小村庄，而且村民都姓秦。孩子们一早ຉ一晚，上学放学路上，一身的花。穿过秦人洞，豁然开朗处有几丘应景的稻田。桃花源里的乡村，照常耕田捕鱼，千米竹廊和延至馆的擂茶摊，是秦人村的一项主要副业。山里另有一条简易马路，隧洞里可以通行手扶拖拉机。
打车到三岔路，等去桃源的早ຉ班车。晨风带来阵阵凉意。路边的早餐店正忙着泡米粉，还没开始营业。向老板娘要杯热茶，我才惊觉，自己的桃源话已有些生疏。汽车在薄雾中徐徐开动。一遍又一遍地擦去玻璃上的水汽，将双眼紧贴车窗，生怕错过了外面的景致——窗外是茫茫的沅水。近乡情更怯，踏入桃源地界，心里忽然有点惴惴不安。
旅途中，抽当地出的两块钱一包的老大哥牌香烟。有书为伴，很少跟人说话。在凤滩的木船上，我坐在舱内看沈从文的《湘行书简》。读到张兆和于北平写给他的信：
青青茶园一幅画，迷人画ฑ卷天边挂，花里弯出石板路，弯向海角和天涯。
春茶尖尖叶儿翠，绿得人心也芽，远销五洲四海客，逢人都夸古丈茶。”
暮霭里，水上漂浮的船都起了回家的意思。带篷的渔船上，那男人以天为被，以船为床，在酉水里打鱼为生。敞口的船上，一个女人正在摇桨，船上带了一堆柴火回家去。采茶时候，也是插秧的季节。
“古丈三月采茶忙，背着伢崽去插秧。
插得秧来茶又老，采得茶来秧又黄。”
究竟哪一茶歌更真切一些呢？我没有在采茶季节来古丈，但我知道，古丈人会唱歌。这边唱：
“茶山的路彩云铺，茶叶满篓歌满篓；茶山为啥茶歌多，采茶的姑娘十八九，个个姑娘是歌手。”
“郎在门前过，妹在家中坐，泡碗香茶我给郎喝。娘在屋里问，你倒茶给哪个，慌里慌张我打破了碗，烫伤了脚。”
那边的少年和：
“客到茶乡莫想走，茶乡风情品不够；杯杯毛尖浓似酒，干脆留在青山沟。”
“豹豹后生来采茶，迟来一步妹莫骂；若能与我成婚配，大红轿子接回家。”
……
你唱我和，茶叶采满了背篓。
“溪水清清溪水长，溪水两岸采呀么菜茶忙。哥哥呀上畈下畈勤插秧，妹妹们东山西山采茶忙。插秧插到大天亮，采茶采到月儿上。插得秧来匀又快，采得茶来满山香。你追我赶不怕累，敢与老天争春光，争呀争春光……”
这周大风先生为杭州写的采茶舞曲很有汉乐府《江南曲》的味道。诗中的香艳气息，要到现在才能领会得到。可见从古到今，男欢女爱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采茶与采莲的诗意在于，眉间心上的春光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