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岗就百病丛生。她偃卧床上，不分白天黑夜，睡得面容憔悴、神疲体衰，仿佛几日之内就添上了十岁年纪。你想大家看到她这副样儿，哪知怎样开解她呢？杨杰对她的表现最为失望，他一回家就得听她长吁短叹，他怎么เ样都不合她的意。这对一个男ç人来说，无异是一种折磨。为此，他俩三天两头斗气，进而升级为拌嘴。而每回生口角，她总是歇斯底里，吵个没完，令他厌烦至极。
“麦莲，你来了。”他说，声意有些儿焦促。
初夏之ใ夜，是最美好、最可爱的，寂谧的街道空气清芬，遭周的景物被深色和浅色的夜纱蒙盖着，呈现出一种迷人的图景。在讲学归来，我时常会从夜校徒步还家。沿途经过三个公交车站，我认为不是很近，也不算很远。晚露未降，这样走一走，正好可以舒活一下筋骨。我不喜欢刻๑意健身，但我喜爱独步，独步我觉得有自由感，很适合我。
“我——”我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
“我听讲，”杨杰说。“许多公司一举一动都向银行贷款，有这回事吗？”
“麦莲？”他探究的目光凝视我，问。“——你是罗澜的表妹麦莲？”
“这是一种天惠吗？”我扶着一棵树干，气促地想。“我还能再见他一次吗？”我的愿望仅在于此，我现下该做什么呢？
“什么？”我迷迷怔怔问。
“那ว要我怎么样？——要不要言不由衷地说些什么？——比如说，欢迎他到咱们家来，我们全家早就想认识他了？”
我在罗澜旁้侧的位子上就座，罗萍和小芹位于末座。我每次坐到这张餐桌前，都感受到一种浓酽的亲情，这个ฐ家没有什么珍器重宝，却有一种安宁和乐่的家庭氛围。姨父姨ถ妈均已退休，但仍是这家的主心骨。罗曼出任一家食品厂的会计，小杨阳是她的儿子。她现年三十四岁，又生了孩子，不过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胖，也没有变得臃肿，但精神面貌慵懒倦怠，人总是病恹恹的。
谈完正事，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窥测我，嘴角边露着浅浅的笑纹。
“麦莲——”他稍停一下，目光异常灼亮。“我们聊几句好吗？”
“当然。”我说。
“今年开春，我和鲍先生在表舅家偶遇。我们两家少时就有接交，相知较深。谈兴一浓，他提起一个密友的女儿，年龄与俞先生很相配。进而略约谈了谈罗澜的大致情况。我觉得尽可一试。作为一个职业女性，她具备自我的特点，才气不在任何人之下。大家初识，我又觉得她不仅气质好，而且倩美大方，具有过一般女人的灿亮之处。头一段时期，我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可一些日子后，我渐渐现，有许多情况，我估计不足。她迟迟不下决心，长达几个月没有理由的不予回应。我委托一个熟ງ人，帮我了解一下她的近况。反馈回来的消เ息，让我大为惊诧。她最近与冯氏集团的三公子打得火热，麦莲——是这样吗？”
事到如今，这个铁铮铮的事实，我不能否认，也不应该否认，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我点点头，表示他了解到的情况属实。林先生思索ิ了一下。
“每个ฐ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说。“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向我们作过明确的表态，也没有和俞先生确立恋爱关系。从正面来说，她没有义แ务向我们报告她的行踪，她有婚恋的权利，而且也的确没有必要放弃这种权利——其实我想谈的不是她——我要说的是，经过这一段日子，我观察到了一件事，俞先生需要的是一个关心和敬服他的姑娘，实则他身边已๐有一株美丽的芳草，她富于牺牲精神，从无需索，她可以为ฦ他作到这样的地步——放弃一切个人的要求，自甘孤独——麦莲，对吗？”
我心下一震，胸腔和腹腔之间的血涨起来。他的目光一直望到我心的敏感区域，我感到เ自己的私念早已被他看穿，只好毫不隐瞒地承认。
“林先生——”
“可能ม我没有说到点子上，你和俞先生不是一般的缘份，把你的内心深处展现给他吧！——你明白我向你要求的是什么吗？”他用深远的、劝解的眼光瞧住我，把那眼光意译出来，即是问：“把爱给俞先生，不要为了别ี人而让步，你同意吗？——愿意接受我的提议吗？”
我的思想之海掀起一阵波澜。接受他的提议，即是向俞先生表露我的本心，我感到这就是他传达给我的全部意旨。这也是我心之所向啊！可是，深植内心的殷望在朴素的理智制约下，我压下了这个冲动。
“我不能——我不可以。”我回答他。
“为什么？——你不想和他共同生活吗？”
我一生中没有任何愿望，比渴求与他长相厮守的痴念更强烈。诱人的东西谁不渴盼获得呢？更何况是感官之乐่？我很知俞先生是值得我爱的人，他永远深居我心里，我对他除了爱还是爱。但怎样爱他，以什么方式来爱，我有我的方式。
“俞先生心里有意属的人。”我说。
“你是说罗澜？”
我回答说是。于是，我粗枝大叶地向他讲了讲俞先生失伴的始末根由。这个长篇故事，我几乎ๆ像是亲身经受过一样，我希望他了解俞先生的心结，了解他的情感流向。
“俞先生对她一往情深，”末了，我说。“他对她一直不减爱意，将来大概也不会。讲到เ底，她曾经是他的妻子，他怎么能说忘掉就忘掉呢？换了我，可能终此一生，也无法从记忆中删除。人间至深的爱，我们不要亵渎它，不要让别的感情夹进来，澜姐才是俞先生最大的慰藉。”
“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林先生说。“不是我多虑，姜碧娴和罗澜，你很难看到她们真实的一面。说穿了，她们的感情像流水那ว样易变，一时不同一时。在气性上，她俩倒有几分像——总体而言一句话，我是不主张俞先生把幸福交到罗澜手中。唯一能ม给他幸福的只有你，只有你才能给他幸福。”
林先生想了想，又讲道：“我还是那个意见，生活是自己的。有些事情值得等待，但有些东西要极力争取，你说呢？”
“幸福不幸福是个人的感觉，没有固定模式。”我说。“我们不能单凭自己的臆断，推定他人是否幸福。虽然我不鼓励他抱持这种希翼，但是，既然命运这样安排，就让我们照ั顾他的愿望、认可他的愿望吧！夙愿得以满足，是心灵的一桩快乐。俞先生是重视感情的人，对爱葆有真诚心，这种重大之ใ事，尊重他的感情比什么都重要。我祈盼俞先生过得舒心、精神愉快——你的意见不也是这样吗？”
不表达不表示不爱，生命中总有那ว么一刻，你必须决定是否坚持自己的信念。而我，永远崇让我认为理合崇让的情感。我不会只顾ุ一己忧欢。我通盘想过了，我应当对自己心中的感情财富珍而重之。我应该有一个自己的态度，不能随时摈弃立场。我重视俞先生的友谊，这个ฐ时间点上，甚至不应该存此妄念。否则，我也许会失去这个珍贵的人。我心底暗怀的意向，从我目光中泄露出来了。林先生面露赞赏的神色，同时，嘴唇的某些腠理中间，生出半个非同一般的微笑。
“你很达观，麦莲。”他说。
“林先生，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事就让我一个人处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以吗？”
林先生喃喃自语：“爱只是原始的本能，宽阔的胸怀才是一种品德。”他停了口，咧嘴笑笑。“人心是最广阔无垠的天地——麦莲，我无话可说。”
我感觉他还有些抱憾ย之意，但没说什么เ。我想他大体认同我的观点。他是个豁达的人，我们交浅言深。分手时，他要求我再想想自己的决定，他也好好考虑一下这道课题。
林先生走后，我心潭回荡起一阵思索的涟漪。在我的观念中，人不能ม只为自己活着，爱是人生最大的收获。我挖掘自己生命的内核，我对俞先生怀着无条件的爱，俞先生是可梦想而不可硬求的，我不能ม知其不可而为之。我又想，我要做他心灵的知音，有许多精神力量支持着我，只要心地纯洁，就能够自持。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谨记，我对他的纯挚的爱敬之ใ心，只准用来捍卫他的情感，万不可干扰他的人生，天意要我必须这样做，我想我理应这样做。
日暮西沉，一线落辉斜ฒ穿树篱，晚晴的天空一片深红。我腰间束着围裙，用鲜贝、燕窝和乳鸽熬了四小时的粥。八点过一刻，天空完全黑下来。我接到蔡婶的电话，她说火车晚点了，她可能要十点半钟才能回来。蔡婶是全日寄宿的保姆，吃住在主人家，一个月有两天的假期。我说没关系，我提醒她夜晚注意安全。
这会子离十点半还有两个多小时，我决定到书房度过这段光阴。我登上楼ä，走进熟悉的大书房。俞先生的书全是开放的，为了方แ便阅读，所有的书都没有上锁。书橱错落有致，韵味古拙，收藏的大多是企业管理类的实用性书籍。我流览一口书架，现一册八二年出版的《静静的顿ู河》。这部著作我已๐读过，不过，我认为ฦ它值得再细细研读一遍。我取下它，坐到เ沙里静静阅读起来。
夜，多么安静，几颗星星，像萤火虫闪着微微的光亮。室外露水浮地，植物的枝叶湿润润的。我对着闪亮的灯光，翻动一叶书页。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听见外面有汽车的声音。我走近窗口，往下俯望。月光如洗，我眺见俞先生的车停在私人车道上，俞先生同一位丰姿楚楚的年轻女士从车里下来。阿忠走在他俩前头，他为俞先生和客人打开门，主人进屋后，他并没有跟着入来，而是站在草坪旁边的碎石子小径上吸烟。他了望夜空，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夹着烟蒂，看样子待会儿他还要出车。
我绕过桌的一角，把书放回书架原位，关好书房门，一级一级步下楼梯。到了楼ä梯转弯平台处，从这方位一眼就可以把正厅观望得很清楚。我远远看见俞先生和夜客对立正厅中央。那ว位夜访女子三十岁左右，她并非绝色倾城，但风姿绰约，光洁悦目的面颊๐看上去纤柔多情。一双乌灼灼的眸子，闪烁出的火花横溢着一种活力。她的晚妆与她的眼光相呼应，连眼线、眼影部位亦飞动着一种渴念。
“伯年——我们真的不可以吗？”她拉住俞先生的一只手问；她的声音是这样动人，我不由á得收住脚步。“我刚ธ才对你说的话，都是我心底的真实想法——你不相信吗？”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特别在她仰视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中间燃烨出一道电火，抑或说一道火带，有如南非的太阳。比百合花还要润滑的脸儿闪着炽热的红光，可想而知，她心内定然也蓄藏着烈火似的炽情。
“我不是不相信；”俞先生以一种异常亲蔼的铜音说道。“不过现在很晚了，我叫阿忠送你回家吧！”
“我不回去——你不答应我，我不回去，我不走。”她几近孩子气地说。“我不能让幸福从我身边溜走。伯年，我不是心灵脆弱才向你表白的，我是真的爱你啊！”
“别这样说。你还很年轻，你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我心里很清楚，我真正需要的是你——伯年，不要拒绝我吧，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