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雁容的母亲，你大概ฐ就是康先生吧！”江太太冷冷的说。“哦，”康南吃了一惊，心里迅的想：“雁容完了！”他的嘴唇失去了颜色，面容惨白，冷汗从额上滚了下来。但他不失冷静的把江太太延了进来，关上房门，然后怯怯的问：“江雁容——好吗？”“她自杀了，你不知道吗？”
“雁容，我们必须面对现实，躺在床上流泪不能ม解决问题，是不是？起来吧，让雁若陪你看场电å影去。”江太太轻轻的摇着江雁容。“不！”江雁容说，泪水沿着眼角滚到เ枕头上。“为ฦ什么她不骂我一顿ู？”她想着：“我宁愿她大骂我，不愿她原谅我，她一定比我还伤心还失望！哦，妈妈，可怜的妈妈，她一生最要强，我却给她丢脸，全巷子里考大学的孩子，就我一个没考上！哦，好妈妈，你太好，我却太坏了！”江雁容心里在喊着，泪水成串ธ的滚了下来。“你一定伤心透了，可是你还要来劝我，安慰我！妈妈，我不配做你的女儿！”她想着，望着母亲那张关怀的脸，新า的泪水又涌ไ上来了。
“就是那ว些话嘛，我找她看电影去。”
“喂，你别ี走，”程心雯赶上来，拉住她的手说：“现在考完了，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谈谈。”
“唔，是栀子，就在我们窗子外的三楼下面，有一棵栀子花。”叶小蓁从她的英文书上抬起头来：
“是的，他否认那是他的女朋友，他说那只是普通同学，在街上碰到เ了，偶然走在一起的！”“你相信了？”江雁容问。
江雁容抬抬眉毛，什么เ话都没说。程心雯推她一下说：
“你让我画了像我才让你整理，要不然我就不让你收拾！”江麟固执的说，拦在书架前面，歪着头望着江雁容。
走出教室，康南向楼ä下走去，后面有学生在喊：
“只要没有话柄落在程心雯手里就好了！哦，告诉你，今天我和程心雯到เ教务处去，在图书馆门口碰到เ一块五毛，头上戴了顶ะ帽子，你看，这样的大热天还戴帽子，岂不滑稽？程心雯看到เ他，劈头就是一句：‘老师，美容医生的生油没有用吗？’弄得一块五毛面红耳赤。后来程心雯告诉我，说一块五毛在暑假里到เ一个著名的美容医生那ว儿去治他的秃顶ะ，那个ฐ医生说要把他剩ທ下的几根头也剃๙掉再治，他就依言剃掉了，谁知道现在不但以前秃的那一块长不出头来，连剃๙掉的也不再长了。他怕难看，就成天戴着顶ะ帽子。程心雯说，一块五毛的外号应该改做两ä块八毛了！”
“我希望被选举的同学不推卸责任，”康南说，微微有点不快：“你是大家选出来的，同学们一定知道你能不能ม胜任。”
“谁？”周雅安问，她是个长得很“帅”的女孩子，有两道浓而英挺的眉毛，和一对稍嫌严å肃的眼睛。嘴唇很丰满，有点像电影明星安白兰丝的嘴。“何淇，”江雁容耸耸肩：“我刚ธ才碰到她，她告诉我一个大消息，康南做了我们的导师。看她说话那ว个神气，我还以为ฦ是第三次世界ศ大战要爆了呢！”她拍拍周雅安的手：“你昨天怎么เ回事？我在家里等了你一个ฐ下午，说好了来又不来，是不是又和小徐约会去了？”
他也笑了。“将来结了婚，你不愿意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做。”她沉默了一会儿，皱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我有点心惊肉跳，我觉得，我们的事还有变化。”“不至于了吧，一切都已๐经定了！”康南说，但他自己้也感到เ一阵不安，他向来很怕江雁容的“预ไ感”。“今天下午两点钟็，我的堂弟和一个最好的朋友要从台南赶来，帮忙筹备婚事。”“那ว个朋友就是你提过的罗亚文？”江雁容问。
“是的。”罗亚文本是康南在大6时的学生，在台湾相遇，适逢罗亚文穷病交迫，康南帮助了他。为他治好了肺病，又供给学费使他完成大学教育。所以，罗亚文对于康南是极崇拜也极感激的。“你弟弟叫什么เ名字？”
“康平。”“好吧，我等他们来。”江雁容说。
“我弟弟写信来，要我代他向大嫂致意。”
“大嫂？”“就是你呀！”江雁容蓦ย的脸红了。吃过了饭，他们开始计划ฐ婚礼ึ的一切，江雁容说：
“我爸爸妈妈都不会参加的。但是我还没有到法定年龄，必须ี爸爸在婚书上签字，我不认为他会肯签。”
“既然已经答应你结婚，想必不会在婚书上为难吧！”康南说。江雁容看着窗外的天，脸上忧思重重。
“我右眼跳，主什么เ？”她问。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康南说，接着说：“别迷信了吧！一点意义แ都没有！”但是，江雁容的不安影响了他。他也模糊的感到เ一层阴影正对他们笼罩过来。
两点钟็，罗亚文和康平来了。康平年纪很轻，大约只有二十几岁，英俊漂亮，却有点现腆ດ畏ั羞。罗亚文年约三十，看起来是个ฐ极聪明而理智的男ç人。他们以一种新า奇的眼光打量江雁容，使江雁容觉得脸红，罗亚文笑笑，露出一口白牙，给人一种亲切感。“没想到เ江小姐这么เ年轻！”他说。
江雁容的脸更红了，康南也微微感到เ一阵不安。然后他们开始计划ฐ婚事，江雁容显得极不安，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走出了康南的房间，她奇怪的看了看天，远处正有一块乌ไ云移过来。“是我命运上的吗？”她茫然自问：“希望不是！老天，饶了我吧！”回到เ家里，一切如常，江太太不理她，江仰止在书房中ณ叹气。只有江雁若和她打招呼，告诉她周雅安和程心雯来看过她，向她辞行，她们坐夜车到เ台南成大去注册了。
“去了两个ฐ好朋友，”她想。“我更孤独了。”
以后半个ฐ月，一切平静极了。江仰止又埋在他的著作里，江太太整天出门，在家的时候就沉默不语。一切平静得使人窒息。江雁容成了最自由á的人，没有任何人过问她的行动。她几乎ๆ天天到康南那ว儿去，她和康平罗亚文也混熟ງ了，现他们都是极平易近人的青年。他们积极的准备婚事，康平已戏呼她大嫂，而罗亚文也经常师母长师母短的开她的玩笑了。只有在这儿，她能感到几分欢乐和春天的气息，一回到เ家里，她的笑容就冻结在冰冷的气氛中ณ。
这天，她从康南那ว儿回来，江太太正等着她。
“雁容！”她喊。“妈妈！”江雁容走过去，敏感到เ有问题了。她抢先一步说：“我们已๐经选定九月十五日结婚。”
江太太上上下下的看着她，然后冷冰冰的说：
“收回这个日期，我不允许你们结婚！”
像是晴天中的一个ฐ霹雳，江雁容立即被震昏了头。她愕然的看着江太太，感到เ江太太变得那ว么เ高大，自己้正被掌握在她手中ณ，她恐惧的想，自己้是没有力量翻出她的掌心的，正像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一样。她嗫嚅的说：
“爸爸已经答应了的！”
“要结婚你去结婚吧，”江太太说：“我们不能签字，要不然，等到เ你自己满了法定年龄再结婚，反正你们相爱得这么เ深，也不在乎再等一年多，是不是？你们就等着吧！我不干涉你的婚姻，但我也绝不同意你这个ฐ婚姻ี，明白吗？去吧！一年多并不长，对你对他，也都是个ฐ考验，我想，你总不至于急得马上要结婚吧？”江雁容望着江太太，她知道她没有办法改变江太太的主意。是的，一年多并不长。只是，这一年多是不是另藏着些东西？它绝不会像表面那样平静。但，她又能ม怎样呢？江太太的意志是不容反叛的！她跄踉的退出房间，知道自己必须接受这安排，不管这后面还有什么。
当江雁容带着这消เ息去看康南的时候，康南上课去了，罗亚文正在他房间里。江雁容把婚礼必须延到一年后的事告诉罗亚文，罗亚文沉思了一段长时间，忽然望着江雁容说：
“江小姐，我有一种感觉，你不属于康南！”
江雁容看着他，觉得他有一种凡的智慧和颖悟力，而且，他显然是个ฐ懂ฦ得感情生活的人。
“就是到เ了一年后，”罗亚文说：“阻力依然不会减少！你母亲又会有新า的办法来阻止了。”他望着她叹了口气。“你和康南只是一对有情人，但不是一对有缘人，有的时候，我们是没有办法支配命运的！你觉得对吗？”
江雁容茫然的坐着，罗亚文笑笑说：
“既然你们不结婚，我也要赶回台南去了。”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江小姐，如果我是你，我就放弃了！”
“你是什么เ意思？”江雁容问。
“这道伤口已๐经划得很深了，再下去，只有让它划ฐ得更深。”罗亚文说，诚恳的望着江雁容：“你自己้觉得你有希望跟他结合吗？”他摇摇头：“太渺茫了。”
是的，太渺茫了，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江雁容才更加感到这希望的渺茫。江太太的态度忽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用无限的温柔和母爱来包围住江雁容，在江雁容面前，她绝口不提康南。同时对她亦步亦趋的跟随着，无形中ณ也限制ๆ了她去探访康南。她现，她等于被母亲软禁了。在几度和康南偷偷见面之ใ后，江太太忽然给江雁容一个命令，在她满二十岁之前，不许她和康南见面！否则ท，江太太要具状告康南引诱未成年少女。江雁容屈服了，她在家里蛰居下来，一天一天的捱着日子，等待二十岁的来临ภ。
生活变得如此的寂寞空虚和烦躁，江雁容迅的憔悴下去，也委顿ู了下去。对于母亲，她开始充满了恨意。江太太的感觉是敏锐的，她立即觉出了江雁容对她的仇恨。这些日子以来，她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不是外人所能ม了解的。眼望着江雁容，一朵她所培育出来的小花，那么稚嫩、娇็弱，却要被康南那ว个老狐狸所攀折，这使她觉得要狂。为ฦ江雁容着想，无论如何，跟着康南绝不会幸福。雁容是个ฐ太爱幻想的孩子，以为ฦ“爱情”是人生的一切，殊不知除了爱情之外，生存的条件还有那么เ多！她不能想像雁容嫁给康南之ใ后的生活，在所有人的鄙视下，在贫穷的压迫下，伴着一个ฐ年已半百的老头，那会是一种多么เ悲惨的生活。她现在被爱情弄昏了头，满脑แ子绮丽的梦想，一旦婚后，在生活的折磨下，她还有心情来谈情说爱吗？江太太想起她自己้，为ฦ了爱情至上而下嫁一贫如洗的江仰止，此后二十年的生活中，她每日为了几张嗷ç嗷ç待哺的小嘴愁，为ฦ三餐不继忧心，为ฦ前途茫茫困扰，为ฦ做不完的家务所压迫……爱情，爱情又在那ว里？但是，这些话江雁容是不会了解的，当她对江雁容说起这些，江雁容只会以鄙夷的眼光望着她，好像她是个ฐ金钱至上的凡夫俗子！然后以充满信心的声音说：“妈妈，只要有爱情，贫穷不当一回事！”
是的，只要有爱情，贫穷不当一回事，社会的抨击不当一回事，亲友的嘲笑也不当一回事！可是，她怎能ม了解日久天长，这些都成了磨损爱情的最大因素า！等到爱情真被磨损得黯然无光，剩ທ下的日子就只有贫穷、孤独、指责，和困苦了！到เ那ว时再想拔步抽身就来不及了！江太太不能ม看着江雁容陷到เ那个ฐ地步，她明知如果江雁容嫁给康南，那一天是一定会来临的！但是，要救这孩子竟如此困难，她在江雁容的眼睛里看出仇恨。“为了爱她，我才这么做，但我换得的只是仇恨！可是，我不能撒手不管，不能ม等着事实去教训她，因为ฦ我是母亲！”当着人前，江太太显得坚强冷静，背着人后，她的心在流血。“为ฦ了救雁容，我可以不择手段，那ว怕她恨我！只希望若干年后，当她也长大了，体验过了人生，看够了世界，那ว时候，她能了解我为ฦ她做了些什么！”她想着，虽然每当江雁容以怨恨的眼光看她一眼，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被猛抽了一下，但她仍然咬着牙去安排一切。有的时候，看到เ江雁容那冷漠的小脸，她就真想随江雁容去，让她自己去投进火坑里。可是，她知道她不能ม那么เ做，因为ฦ她是母亲，孩子的一生握在她的手里！“母爱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你竟然不能ม不爱她！”她想着，感到泫然欲涕๓。短短的几十天，她好像已经老了几十年了。江雁容更加苍白了，她的脸上失去了欢笑，黑眼睛里终日冷冷的射着仇恨的光。她变得沉默而消เ极，每日除了斜倚窗前，对着窗外的青天白云呆之外，几乎ๆ什么事都不做，看起来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这样不行！这样她会生病的！”江太太想，那份蠢动在她心头的母爱又迫着她另想办法。她感到她正像只母猫，衔着她的小猫，不知道放在什么เ地方แ才能ม安全。
没多久，江雁容现家里热闹起来了，许多江仰止的学生，和学生的朋友，开始川ษ流不息的出入江家。江麟和江雁若都卷进了这批青年中ณ，并且把江雁容拉了进去，他们打桥牌，做游戏，看电影……这些年轻人带来了欢笑，也带来了一份年轻人的活力。家庭中ณ的空气很快的改观了，日日高朋满座，笑闹不绝，江麟称家里作“青年俱乐部”。江雁容冷眼看着这些，心中ณ感叹着：“妈妈，你白费力气！”可是，她也跟着这些青年笑闹，她和他们玩，和他们谈笑，甚至于跟他们约会、跳舞。她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心理，这些人是母亲选择的，好吧，管你是谁，玩吧！如果得不到เ康南，那ว么เ，任何男ç孩子还不都是一样！于是，表面上，她有了欢笑。应酬和约会使她忙不过来。但，深夜里，她躺在床上流泪，低低的喊：“康南！康南！”和这些年轻人同时而来的，是亲友们的谏劝。曾经吞洋火头自杀的舅舅把年轻时的恋爱一桩桩搬了出来，以证明爱情的短暂和不可靠。一个旧式思想的老姑姑竟晓以大义แ，婚姻ี应听从父母之ใ命，要相信老年人的眼光。一个ฐ爸爸的朋友，向来自命开明，居然以“年龄相差太远，两性不能调谐”为ฦ理由á来说服江雁容，弄得她面红耳赤，瞠目结舌。……于是，江雁容明白她已๐经陷入了八方แ包围。凭她，小小的江雁容，似乎再也不能突围了。两ä个ฐ月后。这天，康南意外的收到เ江雁容一封信。
“南：
妈妈监视得很严，我偷偷的写这信给你！我渴望见到你，在宝宫戏院隔壁，有一家小小的咖啡馆，明天下午三点钟็，请在那ว咖啡馆中ณ等我！我将设法摆脱身边的男ç孩子来见你！南，你好吗？想你，爱你！想你，爱你！想你，爱你！
容”
准三点钟็，康南到了那家咖啡馆，这是个道地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而且每个ฐ座位都有屏风相隔，康南不禁惊异江雁容怎么เ知道这么เ一个ฐ所在！大约四点钟็，江雁容被侍应生带到เ他面前了，在那ว种光线下，他无法辨清她的脸，只看得到เ她闪亮的眼睛。侍应生走后，她在他身边坐下来，一股脂ฦ粉香送进了他的鼻子，他紧ู紧ู的盯着她，几乎ๆ怀疑ທ身边的人不是江雁容。“康南！”她说话了，她的小手抓住了他。“康南！”
像一股洪流，康南被淹没了！他把她拉进怀里，找寻她的嘴唇。“不要，康南！”她挣扎着坐起来，把他的手指压住在自己้的唇上，低声说：“康南，这嘴唇已经有别的男ç孩子碰过了，你还要吗？”康南捏紧她的手臂，他的心痉挛了起来。
“谁？”他无力的问。“一个ฐ年轻人，政大外交系三年级的高材生，很漂亮，很有天才。有一副极美的歌喉，还能ม弹一手好钢๐琴。父亲是台大教授，母亲出自名们，他是独生子。”江雁容像背家谱似的说。“嗯。”康南哼了一声，放开江雁容，把身子靠进椅子里。
“怎么เ？生气了？”“没有资格生气。”康南轻轻说，但他呼吸沉重，像一只被激怒的牛。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烟，打火机的火焰颤动着，烟也颤动着，半天点不着火。江雁容从他手上接过打火机，稳定的拿着，让他燃着了烟。火焰照ั亮了她的脸，她淡淡的施ๅ了脂粉，小小的红唇丰满柔和，粉红色的双颊๐细腻娇็艳，她穿着件大领口的湖色衬衫，露出白哲的颈项ำ。康南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她抬了抬眼睛，微微一笑，吹灭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