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抽尽苦缠绵，此后悲欢事在天。
呜呼！卿绝我耶！卿竟绝我耶！我复何言，然我又何可不言！我不言，则我之心终于不白，卿之ใ愤亦终于不平。卿误会我意而欲与我绝，我安得不剖明我之心迹，然后再与卿绝。心迹既ຂ明，我知卿之ใ终不忍绝我也。前书过激，我已๐知之，然我当时实骤感剧烈之激刺，一腔怨愤，舍卿又谁可告诉者？不知卿固同受此激刺，而我书益以伤卿之心也。我过矣，我过矣！我先绝卿，又何怪卿之欲绝我？虽然，我固无情，我并无绝卿之心也。我非木石，岂不知卿为我已心力俱瘁耶？我感卿实达于极点，此外更无他人能ม夺我之爱情。卿固爱我怜我者也，卿不爱我，谁复爱我？卿不怜我，谁复怜我？卿欲绝我，是不啻死我也。卿竟忍死我耶？卿欲死我，我乌ไ得而不死？然我愿殉卿而死，不愿绝卿而死。我虽死，终望卿之ใ能ม怜我也。我言止此，我恨无穷，破指出血，痛书二纸付卿，将死哀鸣，惟祈鉴宥。
梨娘以筠倩突变常态，悒悒不欢，亦自惊疑，而不能作何语以为ฦ劝慰。两人并无恶感，而相见时冷若霜雪，绝无笑容，亦不作谐语。姊妹间圆满之爱情，竟逐渐减缺，几至于尽。以筠倩之性情洒落，气度雍容，似不应至此。况彼与梨娘，固爱之蔑以加者，平日每当梨娘愁闷难舒之际，筠倩亦故作娇憨之ใ态，以趣语引逗其欢心，梨娘辄为之ใ破颜。今筠倩易地以处，梨娘欲转有以慰藉之ใ，而竟不生效力。问所以其至此之故，则婚姻ี问题未生以前，筠倩固犹是旧时之筠倩也。在梨娘初意，固以此事双方允洽，十分美满，为梦霞计者固得，为筠倩计者亦未尝不深。以貌言，则ท何郎风貌足媲潘郎；以才言，则ท崔女清才不输谢女。两人异日者，合欢同梦，不羡鸳鸯。饮水思源，毋忘媒妁。万千辛苦，抽尽情丝。百六韵华，还他艳福。我虽无分，心亦可以少慰矣。熟ງ知人各有心，情难一例，才作红丝之ใ系，便赋白头之ใ吟，良缘竟是孽缘，如意翻成恶意，弄巧ู成拙，变喜为愁，筠倩无片时之欢笑，梨娘其能有一日之宁贴耶？在筠倩不过以一身无主，自恨自怜，对于梦霞并非有所深恶，对于梨娘亦并未有所不怿。而为梨娘者，一片痴心，指望玉成好事。乃ี事才入港，遽有此不情之态，映入眼帘。费却几许心机，换得一声懊ิ恼，将何以自解而自慰乎ๆ？自是厥后，两ä人虽多见面之时，无复谈心之乐่。一则含恨不平，一则ท有怀难白。不言不笑，若即若脱。嗟乎梨娘，又添一种奇苦矣。而不料梦霞之书，更于此无可奈何中送到妆台之畔。
是夜梦霞竟未归寓，盖为ฦ石痴邀往其家，开樽话旧ງ，饮兴双酣。比酒阑灯■，更漏已๐深。梦霞连酹十余巨觥，酒入欢肠，兴珠不浅。玉山已颓，金樽尚满，醉眼模糊，步履欹仄。夜深途黑，更乌ไ能扶得醉人归耶？石痴乃遣人往告崔家人，言梦霞醉，不能归，请闭关高卧，不必挑灯痴待矣。两人均酡然，狂态毕露，笑谐杂作。酒兵已罢，继以茗战，旋๙扫榻而抵足焉。
鸳鸯簿上，错注姓名；燕子楼中，久虚位置。以人生第一吃紧事将次表之际，而主人翁与介绍者，尚处于闷葫芦中，瞢无一点知觉。此时之怀忧莫释、身处万难之局者，惟梦霞一人。梨娘得石痴归耗，喜此事之得以早日成就，了却一桩心事。谆谆函嘱梦霞，待石痴来，即与之道及，踵门求婚，事无有不遂者。梨娘固未知梦霞此时忧疑ທ交迫之状态，更作此无情之书以督促之。梦霞阅之，惟有默然无语，愁锁双眉，废寝忘餐，一筹莫展而已。而远隔千里之剑青，北雁南鸿，消息久如瓶井。忽地亦有鱼缄颁แ到，其内容则问候起居外，终幅皆谈姻事，情词蜜切，问讯殷勤。其结尾则ท曰：“事成，以好音见示ิ，慰我悬悬。”咦！异哉，石痴归而筠倩亦归，梨娘之ใ书方แ至，剑青之函又来，同时凑趣，各方面若均经预约者。四面楚歌之梦霞，受多数之ใ压迫，几于无地自容，茫茫四顾ุ，恨天地之窄矣。
白杨暮雨悲秋旅，黄叶西风怨恼公。
天寒日暮，独步徘徊，樵叟牧童，亦俱绝迹于原野，惟有饥鹰欲下而盘旋๙，■兔见人而惊窜。听溪水潺潺，似为伤心人细诉不平之恨，仰视山容，暗淡若死，愁云叠叠，笼罩其颠。历此境也，几如身入黄沙大漠间，凛冽之ใ气，着肤欲栗，危惨之象，到เ眼欲眩。抟抟大地，寥阔无垠，渺渺一身，苍茫独立。徙倚无聊，天涯目断，一点秋心，更无着处，辄临ภ风而洒泪，更悲吟以寄怀：
梦霞闻言，心怦然惊。念梨娘既自怨，则ท己乌能不自愧。一念难安，如芒刺背，恍惚间如见梨娘之夫之魂，现形于灯光之下，怒目而相视。而鹏郎之鼾声与梨娘之泣声，声声刺耳，益觉魂悸神伤，举动改其常度。天下最难安之事，生平最难处之境，实无有逾于此时者。既而曰：“余误卿，余误卿，愿卿恕余，并愿卿绝余，勿再恋恋于余。一重公案乘๖此可以了结，还卿冰清玉洁之身，安卿慰死抚生之素，而余亦从此逝矣。”梨娘止泣言曰：“霞郎，霞郎，若意殆怨余乎ๆ？余言非怨君，幸君恕余。”梨娘泣，梦霞亦泣曰：“非也，余亦自怨耳。然两ä情至于如此，欲决撒也难矣。天乎无情，既合之矣，复多方以为ฦ之障碍，俾恶魔得遂其谋，后此之磨折，正未有穷期也。”继又作恨声曰：“余与此贼誓不两立，余必去此眼中ณ钉，以免后来之ใ再陷。”
梦霞自此复家食矣，独居深念，颇็难为怀。时取伪函反覆审视之，探其用意所在，觉李之为ฦ人，实为小人之尤。与之相处半载，虽意见相左，尚未知其设心竟若是其险恶也。脱余之秘密而果为彼知者，彼能侦余，余不能ม侦彼；彼能陷余，余不能陷彼。养虎贻患，余断不容此恶魔常扰余左右，而破余之好事也。石痴行时，曾以全校主ว持责余一人，余对于此校，实负完全责任。余固有进退教员之权。李之人格，即此一书可以断定。小学中有此无道德之ใ教师，亦非乡闾之福。去之，去之！余决去之ใ。为公乎ๆ？为ฦ私乎ๆ？固两ä得其所也。彼在余之ใ掌握中，顾乃欲设计陷余，以自绝于余，恐余去之不耶。但彼既赚余归，数日中难保无意外之变。以李谲诈多端，欲欺一荏弱之ใ女子，固甚易易，梨娘危矣。彼非有心欲加毒于梨娘，何用此狡狯之伎俩？余不免为彼所愚，梨娘之堕其诡计，亦事之所必至。
人生离别真无限，风雨飘摇过太湖。
梦为蝴蝶身何在，魂傍鸳鸯死亦痴。
俯仰乾坤戴盆，人生幸福不须论。
自筠倩就学鹅湖后，梨娘失一良伴，益复无聊。虽遇良辰佳节，恒郁郁๗不欢，视他人之勃，嗟实命之不犹，中心感愤，莫可名言。幸筠倩月必一归，归必三四日始去，积匝月之ใ离思，倾连宵之情话，尚可藉以抵偿。筠倩尤善诙谐，能解梨娘颐。两人恒彻夜不眠，拥衾待旦，别ี后则ท彼此以书代语，浃旬之间必有数函往复，鱼笺叠叠，忙煞ย寄书邮。梨娘孤栖半世，于世已等畸零，彼视筠倩而外，更无第二亲爱之人。孰知孽缘未了，冤债正多。筠倩去而梦霞来，恨海翻腾，情场变幻。梨娘心脑中，遽多增一亲爱者之ใ影。然梨娘虽移其爱于梦霞，而于筠倩一方แ面，别时惆怅，去后思量，邮函往还，仍未尝稍形冷落也。
一日偷闲六日忙，忽闻卿病暗悲伤。
碎剪乡心随燕影，惊残春梦减莺声。
学生各散归其家，梦霞亦疲甚，乃别ี李归寓。方入门，灯光中鹏郎迎面问曰：“今日星期，先生却往何处寻乐่，教人盼煞。”梦霞语以故，鹏郎不待言毕，即狂奔以去。梦霞入室亦不遑检点各物，即向榻上和衣而倒，盖终日劳顿ู，亟资休养矣。乃甫就枕，觉衾中有物，突触胸际，冷如泼水。大惊，急以手抚之，黑暗中ณ不辨为何物。移烛注视，乃镜架一具，中ณ贮影片。其触肤生冷者，乃镜面之玻璃也。再审视镜中人，不觉心花怒放，肺叶大张，盖镜中ณ非他人，即梨娘之影也。梦霞喜生望外，私念梨娘今日必独自来馆，留小影于衾中，以慰我相思之苦，何其用情之深而寄意之ใ远也。继又念梨娘既来，以此相遗，此外必更有遗迹可寻。此时梦霞已尽忘困倦，遽起携灯就案，详细检视。启匣则墨渖犹存，拈管则毫尖尚湿，而遍案穷搜，未遗只字。乃ี烛之ใ地上，则ท见纸灰零乱，遍地皆是。拨之得未烬之纸角一，取而阅之ใ，得七字曰：“悠悠人亦去如潮。”异哉！梨娘既就案作书，胡为ฦ而又焚之耶？既ຂ焚之矣，复于乱ກ灰中ณ留此七字，又何意耶？此闷葫芦一时殊难以打破也。
一品名休羡，家贫无好花。
草长花飞，日长人倦。残莺意尽，新叶阴多。此何时耶？非所谓奈何天气耶！极目四野，甚黑麦黄，采桑之ใ妇，联袂于田间，荷蓑之人，接踵于岸畔。古人诗云：“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à。”非身历其境者，固不能知其景之ใ实而情之ใ真也。此时距梦霞离家，盖已四十余日矣。客里光阴，疾于飞矢，穷愁万种，丛集一身。念老母之ใ独居，晨昏寂寂；伤阿兄之远别，涕泪遥遥。盼断ษ白云，来鸿绝影，游子天涯，盖有难乎为怀者。而况春光易老，恨事重逢。三生旧梦，空留零落之ใ痕；一卷新诗，更种离奇之果。回忆葬花时节，掬土心情，愿属羁绪无聊，闲情偶寄，孰知即为相思之，招恨之媒介。人世悲欢，亦复何定？断肠消息，尚可问乎？曾几何时，春衫换去，纨扇归来，日月不居，心情大恶，我生不辰，伤心事多，长逝者年华，而长留แ者深恨。呜呼，梦霞梦乱如烟，日长如岁，将何以自遣哉。
背人花下展云笺，赋得愁心尔许坚。
金乌没影，珠蚌剖胎，一天凉意，满地流波。比及梦霞醒时，已月移花影上栏杆矣。壁上时钟正叮当敲十下。月光从窗罅透入帐中，照衾枕上花纹尽现。时觉寒气骤加，梦霞深深拥被，方แ拟重续残梦，忽闻隐隐有呜咽之ใ声，不知何自而至。梦霞大惊异，倦眼朦胧，豁然清醒。侧耳静聆，细察其声浪ฐ所传出之方แ向，则决其为ฦ来自窗外者。哭声幽咽，凄凄切切，若断ษ若续，闻之令人恻然心动。梦霞惊定而怖，默揣此地白昼尚无人迹，深夜何人来此哀哭？呜呼，噫嘻！吾知之ใ矣，是必梨花之魂也。彼殆感余埋骨之情，于月明人静后来伴余之寂寞乎？阅者诸君，此不过梦霞之理想，实亦事实上所决无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