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桐就住在三堂的偏院内。这院落偏院内古松森秀，掩映着三间一带小轩。墙角下，一簇猩红的野花正妩媚。
皇甫云听到เ最后一句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倒是句实话。便也不扭了。从汴梁来时骑的是军中的马，但今天一早ຉ押粮的崔立带队往镇戎军前去了，马自然也带走了。大宋缺马，正经兵士还没有呢，哪儿能轮得上士大夫们代步。所以，骑驴就成了一种风雅。闺秀们是不碰驴的，出门都坐牛车，慢悠悠的不知多秀气。
“怕来不及，”任行俭憋着一股子心劲儿，“眼下是春耕，忙完这阵，就该想着做些事了。而且除过农家，还有别的民户，尤其是坊郭中下户，都统统动起来别ี歇着。”
赵桐笑了，“你是说，他们操控了陇州大旱？不，我可不信这个。”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ษ，肝肠断绝。”
“哦？！”任行俭似有所悟。亦可当花亦可当菜，而且由豆而生，所费甚微，尤其天寒地冻之时，可当时令之菜……
“青盐价贱而味甘，我们的盐又加长途贩运，豆腐折了个肉价钱，再比他们卖得低，可得赔。”与段使一进来的红衣少年蹙着眉插了一嘴。显然，这也是个生意好手。
这话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芥，直刺心腑六脉，任行俭额上淌下冷汗，安郡王的话他辩无可辩，他确实是个清官，可今天的饥民，又怎么说？沉默良久ื，他嘶哑着嗓子说：“我清，并非图清名，只是不愿贪敛百姓……”
“那……”皇甫云是一听有案子就急。
任行俭见两个钦差顶起来，对皇甫云低低地说：“圣上密旨，要我们这一路大小官员包括凤阿你，都听他的调遣。”
“救民水火？”赵桐倒又笑了，点头，“好，那你且说说，你以何营生？耕田？织布？还是行商坐贾？”
皇甫云盯着他那扇子，心中更是疑惑，折扇非中土风物，乃ี由日本国进贡，倭扇分桧扇、蝙蝠扇两种。扇子本身倒不值什么เ，因是贡物，方显得珍稀，只在皇家宗室或有功的大臣中流传。那ว赵桐用的就是蝙蝠扇，漆柄竹骨，絻以藤纸，绘以平远山水。
朝廷也过兵，镇戎军前过禁军，但赶上夏州李继迁闹事，顾ุ了外就顾不了内，所以，只好以“抚”为上，以“剿”为辅。“抚”即“招安”。曾聚祸横山的一窝贼寇被下诏招安，封其头领ๆ为“保义แ郎”。这下可好了，做强盗能迹变泰，得个ฐ泼天富贵，这个ฐ活榜样，成了刁民的幸进之ใ途。所以，这一带的会党，屡禁不止。今日，这些人若公开跳了出来，再加上这伙饥得眼绿的灾民，结局可想而知。
任行俭听对方报上字，心里一宽，同朝为官又品秩相当，若以表字自称，就是有心结交之意，看来这个ฐ钦差并不难侍候，也忙微笑道：“对上差少朴不敢有懈怠，军粮系边境安危，少朴更不敢有一毫马虎。”
对于祖居夏州的党项人，宋皇的态度一直拿捏不准。
“对，东山之ใ松，色泽肥腻，性质沉重，品质上上。”皇甫云赞同，但语调一转，“只是现今，已经很少了，因为ฦ采伐过度。”
“这么เ说，好的松树，该是太行山的了？”沈灵符问。
“松根生茯苓、穿山石而出者为透脂松，太行山中就出这种，岁只二三棵。”皇甫云说，“且，松根生茯苓、穿山石而出者透脂松，岁所得不过二三株，品惟上上。所以，河东潞州的松烟墨该在诸墨之ใ上。”
他这一说，那两人一下都想起来了，唐时，潞州ะ，也就是上党，所产的墨属墨中之ใ上品，因其地多松，松品又很名贵，熏制的墨时称“碧松烟”。诗仙李白如此表达他对碧松烟的喜爱：
上党碧松烟，夷陵丹砂末。
兰麝凝珍墨，精光乃堪掇。
唐末战乱频繁，潞州ะ屡屡遭劫，于是连带着这稀世珍墨都没落了。说起来，歙州ะ墨其实也源出北方。易州奚家擅制松烟墨，五代时避乱江南，定居歙州，制ๆ墨贡南唐，后主李煜很是喜欢，于是赐国姓李。
见他如此推崇，那两个倒有些不信了，说：“那ว为何名气不响？”
皇甫云一笑，“得状元的，不一定文才最佳……”
这倒也是。裴寂也是淳化三年进士，知道以前历届的状元是怎么เ得来的。至于沈灵符，更觉得这话有理，而且，好文才，更不等于好能员。
“还有一样，可以决定墨的质地──胶。凡墨，胶为大。鹿胶最好，其次马胶、牛胶ด、鼠胶ด、黑鱼胶ด饵、犀胶。鹿胶难得，马胶更缺，惟有牛胶平常。而牛，自然以北地为佳。”皇甫云说。
“凤阿，你可以确定这是上党墨？”到此，裴寂已经完全认同了皇甫云的看法，只是还提着心。只因这背后，可能有一条命真的是枉死的。
皇甫云沉吟不语，然后问：“你们觉得这几个字如何？”
“甚好。”沈灵符写一笔好字，对书法颇็有见地。他这两个字，很有份量。
裴寂也点头，“有兵气，该是一个有抱负的男子写的。”
“对，我也这么想。”沈灵符赞同他的看法。
皇甫云摇头，“此人，是个女子。”
“女子？”沈灵符有些信不及，这书用的是浓墨，沉酣丰腴，走势淋漓，意犹不尽，写字人心中像藏着一股苍劲雄宏之气。
皇甫云道：“沈兄说的没错。只是，你们评的是运势和气韵。我看的是写书人的心境。古人论书说──一画之间，变起伏于峰杪一点之内，殊衂挫于豪芒。这行字细看来，取势、斜正、呼应之间十分枯涩急促，想必是中气不足。”
“就凭这一点，便断ษ定这人是女子？”裴寂有些信不及。
皇甫云笑一笑，“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把上党墨认成歙州ะ墨吗？因为ฦ，这人在墨中加了螺子黛。”
螺子黛，亦称画眉墨，是女子画眉用的。源出波斯国，唐时每颗值十金，只有宫廷、官宦及富豪之ใ家才有，现在已飞入寻常百姓家。它的制法与松烟墨相类，且唐时女子画ฑ眉着青色，现在则ท为黑色，所以，与墨迹更为相似。
“上党墨中ณ少香料，惟有松树的清芬，而螺子黛中则可随人之意加入各种香料é，所以，你们才会看错。”
原来这样，真不愧是断狱如神的铁判官。裴寂这下服了，紧着问：“凤阿，还有什么？”
沈灵符是个老成的，他没有被皇甫云说服，“凤阿，那要是一个男子拿了自己้妻子或家中女眷的螺子黛呢？”
“一个ฐ兄长，会用自己妹妹的螺子黛和墨一起研来写字吗？”皇甫云反问。
裴寂和沈灵符都是过来人，一下醒悟了，画ฑ眉一事，多涉男ç女之情，能亲昵到เ把画眉的螺子黛研入墨中的，定是十分亲昵之人。这个ฐ“亲”，却非血亲。况且，一个男子研着螺子黛时，身边又该是如何的香艳旖旎，又怎么会跑到外面的粉壁上写下这么一行字？
至此，裴沈二人已经信服了皇甫云，裴寂问：“那ว怎么查？专挑大户人家，有这种墨的，应该有些产业才是。”
沈灵符则说：“凤阿，不瞒你说，吴山这地方แ文气甚薄，读书人数得过来。也正应了那句话，有钱的不读书，读书的没有钱。我刚也在心里暗暗数算了一下，能称得通文墨的，多半用不起这墨。”
皇甫云微笑，“裴兄说错了，沈兄倒说对了。这人并非大富，因为，她用的这墨虽好，砚却不甚好。”
这个，裴寂和沈灵符都明白，研出来的墨，除了本身的质地，与砚有很大的关系。墨很好，砚却不好，买得起马怎么会配不起鞍？墨得常买，砚却可以传代。没理由的。
“而且，她的笔，也非好笔。还有，将这般的墨涂于粉壁上，说明她并不识得些墨的好处。”皇甫云补充道。这个裴沈二人一听就明白，写字用笔十分讲究，生纸用硬笔，熟ງ纸用软笔，写意用退笔……相同的墨，砚与笔不同，出来的效果也不大相同。
“凤阿你刚才说我说对了，说对什么เ了？”沈灵符问。
“此人并非真正的读书人，虽胸有才情，却粗识文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