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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含夏自然知道轻重,听了这话便转身打开衣柜,替她找合适的衣裳。待看了一圈,嘴里又轻声怨道:“这位冯家小姐可真是难缠,好好一件衣裳๙,才第一天穿便叫她毁了去……”指的是昨晚安晴穿的对襟夹袄。因是为寿宴特地做的,绣工自然走的是细华丽ษ的路子。单这绣线的染料便金贵得紧,染后便要忙忙地分线绣花,趁着还柔软时绣的样子才最活灵活现。且甫上身时不能沾水,非得穿上一阵子,教阳光晒得稍微退色了,这色才算是附得牢了,此时过水也不会掉色晕染,且洗过后绣品更添光泽。

含夏闻言羞得满面通红,跺脚道:“婢子心里向着小姐,却得了个这样的结果,以后我还是装傻罢,倒能混得个老实憨厚的名声。”

安晴怕他重提往事,忙做小伏低地央求:“施伯,小时候的事可莫再提了,阳儿面皮薄,可经不住您老人家再说!”

施ๅ伯生得五大三,紫黑面庞络腮胡子,笑起来震天响,怎么看都不似爱花莳花的风雅之人,可他偏偏于种花一道心得满满,全落霞都尊他为花王。

“请问……什么เ是坤店?在下只想在这买一对钗。”

男ç人浓眉皱了皱,搭在剑上的手紧ู了紧。

环茵啐他:“你们俩逗趣,别总扯到我身上!”甩手就往回走,“小姐交到裴公子手上,我也就功成身退了,莫要再开我玩笑!”蹬蹬蹬跑回府里,将大门哐地掩上。

安晴忍笑,这一发疯,倒和小时候有些像了,于是逗他:“你猜是谁?”

安晴手脚发凉,总要到了开春的时候才能有些温度,于是她走到哪都要备着一干取暖的物事。许是最近旅途奔波劳累,亏了身子,她手到现在仍是冰得吓人,所以顾家因她的原因,各个房间都还备着火盆火炭。

安晴微笑退出,两位恐怕又要说到裴靖的婚事上去了,她自然不好在一边碍事,于是退到偏房,环茵与一众媳妇丫鬟歇了活计,正在绣花。

环茵点头应了,便笑着忙去了。自回了家以后,她的笑容也灿烂许多。安晴含笑坐下,家真是个好地方,什么烦恼都可抛在一边,只当自己还是个孩子。

环茵说的两盒果子她有印象,是用足金和琉璃做成果蔬ຒ的样子,小串葡萄苹果,南瓜茄子等等,十分致可爱。

可她手中的萱草分明花朵硕大,仿佛一簇火苗,开得炽烈而骄傲。

安晴看看花,又看看裴靖,神๰情悲喜莫辨。

裴靖也在她身边有样学样地蹲下,笑着解释:“这自然是施伯的功劳。你也知道,萱草花期短暂,仅仅一日而已,我还怕你今天说什么都不肯跟我出来,那可是委屈了这片花田了,连个真心欣赏的人也没。”

安晴鼻子泛酸,忙偏头看着萱草,声音几不可闻:“谢谢。”却是真心诚意的。

裴靖不答,伸手折了枝开得分外绚烂的,替她簪在发间,轻声叹道:“忘忧草忘忧草,但愿它真的能ม令你忘忧才好。”

安晴凝视着眼前大朵的花枝,低声强笑:“我能有什么忧愁?”这话却是连她自己都骗不过的,她自然是有忧愁的,只是不愿跟旁的人说。

“何必逞强?这里没有别ี人,就当是发泄也好,说出来,心里才轻松。”

“你要我同你说什么?说我每天其实只是强颜欢笑,实则心中自卑感甚重,不敢想象十年之后自己身在何方,是否就此孤老一生?”

“还是要同你诉苦,说我在沈家日຅子过得艰难,从头到脚被挑剔得一无຀是处,若不是内心还算强大,只怕我现在早ຉ就自认夫君三妻四妾乃是人之常情,我这个做大房的要心开阔,甚至还要亲自为ฦ夫君挑选妾室,以全贤惠的名声?”

“还是你想听我说,我在听了李老板对我的想法后内心是有多么不甘,直想化作冤魂厉鬼,将那一干小人的心肝挖出来生吞入肚才觉解恨?”

裴๠靖紧紧抱住了她。

安晴恍若未觉,口中仍自喃喃:“又或者,你想听我说,此时此刻,我仍不觉想起新婚时与那人的甜蜜时光,也仍然未曾想明白,同一个人,为何仅仅七年时间,便判若两ä人?此等差距,叫我怎能ม再心无芥蒂地相信,这世上白首如初的感情能够被我碰到?”

“我何德何能,怎能得此殊遇?”

裴靖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肺子里的空气全部挤出。

每个人都有心灵脆弱的时候,上一秒还是言笑晏晏,下一秒就突然崩溃大哭,恨不得自己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压坏骆驼的最后一稻草,有时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错,有时是别人的一个异样的眼神。有时是因为,别ี人都当她已不在乎,但有人忽然对她说,我知道你所受的折磨,我关心你,却不会可怜你。

她觉得眼前一片昏暗,脑中ณ嗡嗡响做一团,中似有一团恶气,她想大喊大叫,想如牲畜ไ一般撕咬泄愤,又或者用尖利指甲抓烂自己皮肤……怎样都好,她只不愿再像现在这样,装作没事发生。

白天还好,每到午夜梦回,黑洞洞的帐子里总能浮现沈庭的那一双嫌恶的眼,同她道:开枝散叶,是女人的本分。

心力憔悴时,她忍不住问自己,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令当年那个对她百般回护的沈庭,现如今弃她如鄙履?

这答案无疑是最能安慰她心的:她没有错,只是差阳错,他误会了她。

然而就因为她没有孩子,他们之间的感情便同明日黄花一般,转瞬即逝了么เ?

这样脆弱?

这些问题,她一直不敢深想,生怕自己้钻๵了牛角尖,一头栽进去便再也出不来。

没错,她一直强装不在意,怕在家人面前失了颜面,怕让爹娘伤心。

所谓伤口,往往越深,越要当场发出来才好。若是一味捂着憋着,经年累็月,便生出了丑陋的疮,流着难闻的脓。不看还好,因为不再像以往疼得那样剧烈,反倒以为自己้在渐渐痊愈。待知道了,新伤旧ງ患一并发作,再想除,才发觉已经烂到了骨头,非刮骨疗伤不能ม治愈。

白天总有事可忙,到เ了晚上夜深人静,令人振奋的事全部鞠躬退场,便留着她自己独自面对自己一次次的怀疑质问。

她一声压抑的呜咽,才惊觉自己已经痛哭出声。

既然已๐经哭出来,便也๣不再计较在裴靖面前落泪是否妥当,泪水滚滚如同夏日阵雨,来得汹涌磅礴,不能自持。

这样一哭,中恶气似乎稍缓,安晴得了好处,哭得便愈发卖力。裴๠靖也不劝,只紧ู紧抱住她轻轻摇晃,好似在哄小孩一般。这样的温柔令她也生出种错觉,好似她现时并不是二十七岁的老女,端庄稳重的弃妇,而是七岁幼童,在外受了欺负,回到家来一头栽进亲人怀中痛哭不止,尽情发泄。

她一忍再忍,终于轻咳一声,喉中迸出几声稍响些的呜咽,不再只是默默流泪,费力忍住悲声。

有时安晴晚上做了噩梦,瞪着眼睛心中ณ郁郁,甚至曾迷迷糊糊地想,若自己是寡妇,该有多好?

起码她可以自欺欺人,说那个人还是爱着她的,奈何天意弄人,致使阳两隔。

可现在,明明那人活得好好,身旁有娇妻相伴,说不定日຅前已有娇儿绕膝,而有关于她的所有,仿佛并未在沈家堡存在过。

谁也不是圣人,她伤心黯然如斯ั,自不会希望那人依旧平安喜乐,岁月静好。

然而想过之ใ后,往往也就这样算了,不平归不平,她却再也不愿与沈家扯上任何关系。她跌倒受得伤,她自得自己想办法包扎站起,总不能ม指望那个推她倒地的人奉上食物药品,顺便摆出一副“嗟,来食”的高尚嘴脸。

哭泣是已于事无补,但却令她心情平静,怨气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