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峥歪头冲洪钧笑了下，走向包间门口，洪钧忙健步抢上前去开门，他的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柳峥说：“你记住，只有真心为你好的人，才会想改变你。”
柳峥收好手机，边站起身边对洪钧说：“你怎么口水都没喝？你呀，老毛病还是没改，你的工作就是耍嘴皮子，不多喝水怎么行？！”
尤教授头次赞许地点点头，说：“对嘛ใ，你看连你这个外行也能想到这点，但是我们有很多内行却还是执迷不悟啊，总要找国际上的那ว几家咨询公司进来，说他们手里有很好的方法论，可再好的方法论也要看是什么人来用嘛ใ，相关的会我都去听了，那ว哪叫什么咨询顾ุ问啊？都是些毛孩子嘛；那哪是来给我们提供咨询的？分明是来我们这里学习的嘛。我又要拿邢众他们打比方，邢众的那些骨干哪个没有和第资源泡过十年八年？那ว些咨询公司的人谁有这种经验？”
尤教授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似乎觉得小谭孺子可教，又接着给小谭上课：“你们是在盯着第资源的工程吧？这个项目已经酝酿很长时间，前后多次的论证会我都参与过，目前仍然还有些重大问题存在不少争议，核心就是几个事关‘以谁为主’的问题，其中之是以中ณ为主还是以洋为ฦ主，有些人认为ฦ不仅技术平台和应用软件都应该采用国外的，就连运营和管理模式也要尽量照搬国外同行的，对此我就有不同看法。我认为，这个行业在中ณ国的确比欧美国家起步晚，引进吸收和学习借鉴都是应该的，这十多年我们也直是这么做的，但是正因为ฦ如此，我们反而具有得天独厚的后发优势，我们才可以在这十年间没有任何历史包袱地实现跳跃式发展，步到位采用最先进的技术和最有效的模式，国外同行有谁有我们这样的发展速度？有谁有我们这么เ大的市场规模和业务量？我们怎么去学？所以，我的观点还是百多年前的那句老话，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我不反对采用国外业已๐成熟的商品化软件，但是怎么把国外的软件用好应该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洪钧先做开场白：“老规矩，庆功宴安排在今天晚上，不过我觉得咱们应该先宰小薛道，得让他吐点血请请客，对不对呀？”
此刻的小薛全身的神经都骤然松弛下来，双腿软得好像是泥捏的，再也支撑不住，他拖动身体向后退小步便无力地靠在墙上，心头忽然涌ไ起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想哭。
离小薛所在的2๐0号登机口不远，有个头等舱商务舱旅客休息室，小薛凝望那里，忽然想起以前被洪钧带着享用商务舱休息室的情景，刚怀念到股短暂的温暖，却又回到เ了眼下的孤独和苦涩，他想找个人说话的念头愈发强烈，便从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
女孩刚才不是坐在高脚凳上的，她是正在排排座椅间逡巡时被小薛叫住的。小薛微笑着主动要来女孩手中的打折卡，故作饶有兴趣地两ä面翻看，女孩显然为ฦ挖掘到位很有价值的潜在客户而欣喜，她灿烂地笑着，微微弯下腰，上身前倾，忙不迭地向小薛灌输打折卡的种种好处。小薛对这类打折卡的底细很清楚，他的第份工作就是推销类似的会员卡，只不过他的方式以电话推销为主ว。小薛对打折卡并无兴趣，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聊着聊着，小薛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他最终红着脸狠下心对女孩说：“不用了，谢谢，我们出差都是公司负责定酒店，用不上。”女孩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强颜欢笑又劝说几句才挺直身子走开，也许是小薛的拒绝大大挫伤了她的干劲，她径直回到小柜台后面坐下来，由á行商变成了坐商。
郑总板着脸问：“你这几天找我有什么เ事？”
洪钧笑了笑力求活跃下气氛，说：“您刚ธ才叫我来，肯定有更紧急的事，您先说吧。”
郑总双眼直视洪钧，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又问：“松江的选型会是怎么回事？”
洪钧๕登时目瞪口呆，反问：“我没听说啊，是关于哪方面的？”
郑总“嚯”地站起身，椅子向后翻倒在石材铺就的地面上砸出巨大的声响，郑总的话音伴随那ว撞击声在会议室里回荡：“那你先回去了解清楚再来吧！”
洪钧下意识地也站起来，但他没有抢步上前拦住郑总，而是定在原地，直到郑总的手已经搭在门把上，才叫出声：“郑总”郑总只回头看了眼洪钧，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会议室又只剩下洪钧孤零零的个人，他拿出手机拨了维西尔上海的名客户经理的号码，劈头盖脸地问道：“在上海松江有个第资源的选型会吗？”
“选型会？开过个ฐ的呀，有什么问题呀？”
“你马上把具体情况告诉我！”洪钧近乎粗暴地催促。
“噢，其实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是2๐月底的时候第资源上海公司在松江开的，还神神秘秘地讲是小范围的，邀请了咱们维西尔还有其他几家公司去讲，还要几家都做了报价说是他们搞b时要参考”
“上次我要你把有关第资源的所有情况都汇报给我，你怎么只字未提这个选型会？”洪钧火冒三丈地打断他。
“呃——，我也没有参加这个会呀，是亲自去的，带的r都是从台湾来的，根本没有要我们上海的人，我还以为临ภ走前会向你说的。”客户经理的声调已๐经从起初的紧张不安变得可怜兮兮的。
此时的洪钧๕已经没有时间愤怒了，他在想为什么เ郑总今天忽然提及这个ฐ2๐月底开完的选型会，大概要么是第资源上海公司迟迟才上报，要么是郑总才得知上海方面背着他开了这个会。
走廊上静悄悄的，郑总的秘书也下班了，洪钧走到เ郑总办公室门口，门开着，他在门边敲了两下，略๓微探身便看见郑总独自站在宽敞的房间里，正望着窗外出神，郑总扭头看了眼，手指向沙发，淡淡地说：“坐吧。”两人都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坐下，郑总的神色缓和下来，问道：“你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เ变化？”
洪钧不便把维西尔内部的恩怨全盘吐露给郑总，更不愿边向他展示自己的“伤疤”边哭诉自己痛苦的遭遇，只是平静地回答：“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是‘政令不出北京’啊，今天能ม再次见到您，让我有种恍如隔世浴火重生的感觉。”
郑总“嗯”了声，说：“大致也听说了。怎么เ样，都过去了？”
洪钧点点头：“是啊，不然也不好意思来见您。”
郑总又“嗯”了声，说：“这没什么，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个人所能控制的。就像我，有说我是‘强人’的，有说我是‘铁腕’的，可下面各家公司的事我不是也样不能ม完全控制吗？”
洪钧这才放松下来，短短的几句话就已๐经冰释前嫌，还让郑总油然而生种同病相怜的亲近感，他便把话题引向他更感兴趣的方向，问：“那个项ำ目命名为工ื程啦？上次见您的时候还没用这个ฐ名字呢。”
“方便起见嘛，总应该有个代号。过去这几个ฐ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就连这个ฐ名字都来之不易，有人不同意叫它‘新代’，说这不是影射以前搞的都是‘老代’‘旧ງ代’了吗？我们当初ม不是曾在个别ี省份搞过试点嘛，相关的人不想让我把那些试点推倒重来，就在名字上做文章，想把字母‘’去掉，要改称‘第二代’来体现延续性。我就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前搞的当然是旧ງ的，现在搞的当然是新的，新า的过几年也会变成旧ງ的，到时候再搞的仍然会是‘新代’，我就不怕后面的人把我搞的推倒重来。”
洪钧非常惊讶，令他惊讶的不是郑总讲的这段小插曲本身，而是郑总竟然会如此絮絮叨叨地把这段小插曲讲出来，且起因只是由于洪钧随口提到了项目的名字，他隐隐地感觉到郑总身上也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洪钧从茶几上拿过瓶矿泉水打开喝了口，说：“我能想象前段肯定发生了不少事情，当初我和您聊的‘外包’加‘合资’的设想，不知道还有没有往前推动的可能？”
郑总倦怠地靠在沙发背上，摆了下手，说：“没可能了，时机已经错过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没什么เ可遗憾的，那ว个设想恐怕本来也行不通，因为它太美好了，太美好的东西往往是无法实现的。”
“您是指？”
“工程这么เ大的项ำ目，涉及到เ方方面面的利益，不可能完全按照你我两个ฐ人的预想发展，现在看来，我们当初都过于理想化了。”郑总的手不自觉地拍打着沙发扶手。
洪钧越发确信眼前的郑总已经不是数月之前的郑总了，“旧”的郑总从来不曾指摘自我，而“新า”的郑总却可以很随意地把自我否定掉，而且似乎他近来经常这么เ做，已๐经安之若素了。洪钧谨慎地说：“看来这个项目的头绪会越来越多，如何规划如何实施ๅ如何掌控，您肯定都已经有了清晰的构想，我希望能随时与您沟通，以便尽力和您配合。”
郑总并不接茬，而是感慨道：“关键在于如何把握，这么大的项ำ目就怕失控啊，各方都有各方的算盘，这不足为奇，问题在于如何设定各方แ的角色，承担什么样的角色直接决定获得什么样的利益，要把各方的利ำ益关系理顺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洪钧诚恳地表态：“郑总，您放心，我是知道轻重的人，只要我在这个位子上，维西尔中国公司就不会做任何让您为ฦ难的事。”
郑总微微颔首，直僵硬的面部肌肉总算抽动着露出丝笑意，说：“你呀，是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
洪钧暗自掂量下形势，维西尔当初借助“外包”加“合资”模式取得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又在关键阶段白白耽误了三四个月的宝贵时间，眼下虽然凭借维西尔的自身实力和业界地位不至于被排除在项目之外，但手上的牌恐怕只剩这张，就是他在郑总的眼里是个可以共谋大事的人。
刚刚过去的第季度对小薛来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因为他赢得了有史以来的第个客户——澳格雅集团，签下第个单子对于做销售的人意义之伟大就如同母鸡下了第个蛋，摆在鸡窝里的蛋胜过任何雄辩地向世界宣告这只母鸡是只合格的母鸡真正的母鸡完整的母鸡，而公司客户名单上增加的新名字和公司账户里增加的新า款项也让这名销售可以理直气壮地向世界ศ宣告：“我能！”小薛曾听前辈们开玩笑说，女要签过个单子才能像生过孩子的女人样算作完整的女人，男要签过个ฐ单子才能像让女人生过孩子的男ç人样算作真正的男人，但受迄今为止的生活经验所限，小薛对此体会不深，他只觉得以前的自己只是个想做销售的人，而今后的自己就是个ฐ能做销售的人，就像条想飞的毛毛虫终于蜕变成了只能飞的蝴蝶。
小薛还觉察到自己的另个变化，就是脸皮厚了，当初事无成乏็善可陈的他惟有张脸皮，那时的脸皮特别薄，仿佛戳就破，让他不能不格外珍惜；现在信心足了钱包鼓了衣着光鲜ຒ了英语利索了，脸皮却变得分外地厚，他搞不清脸皮与信心钱包之ใ类的因果关系，隐约地觉得这是种循环，也说不好是良性循环还是恶性循环，反正是已经驶上正规进入角色了，对新角色最深的体会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如今最不怕丢的就是脸了”，而最新的证明就是他居然敢于覥着脸请菲比吃哈根达斯。
菲比明显有些愕然，在电话里说：“哎，愚人节都过了，你怎么才想起来骗人啊？也太滞后了吧。”
小薛嘿嘿笑着说：“我就是个愚人，天天都是我的节日，不过我骗谁也不敢骗你呀。”听出菲比仍然犹豫，他便撂下句狠话，“我可是头次请你，你要是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
菲比想了想，下定了铤而走险的决心，回道：“怎么เ会呢？我就算看不起你，也不会看不起哈根达斯ั啊。说吧，几点？”
小薛选的是在西单君太百货1楼的那家店，菲比隔着玻璃窗就看见小薛已经坐在里面，忙走进去不等坐下就问：“早ຉ到เ了？”
“到了会儿了，这儿没几张桌子，我先占座来的。”小薛所说的“会儿”实际上是四十分钟，加有片柠檬的白水他已经喝了好几杯。
服务员把甜品单递给菲比，也给她端上杯水，菲比待服务员刚转身就说：“你怎么请我吃这个啊？贼贵贼难吃。”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足以让服务员字不落地听见。
小薛有些意外，略带失落地嘟囔：“我以为你爱吃哈根达斯ั呢，1月份我请客那回，看见洪总特意存到冰箱里留แ给你的。”
菲比故意皱起眉头想了半天，又装出满脸迷茫，然后笑嘻嘻地说：“不记得了，你看，多吃甜食就是不好，严重损伤记忆力。不过我记得老洪对我的这条教诲，说哈根达斯属于他贯鄙视的那ว种‘假情调，真小资’的典型。”菲比刚说完就发现现场听众除了红着脸坐在对面的小薛，还有位板着脸立在旁边的服务员，忙伸了下舌头，认真地埋头研究起甜品单上诱人的照片。
很快，菲比指着款说：“我就要这个‘香蕉船’吧。”服务员逮到เ机会便严肃地较起真来：“你点的这叫‘爱琴海之舟’。”
小薛怕菲比与服务员理论，忙插话道：“我来这个‘情迷黑森林’吧，纪念我在德国的不幸遭遇。”服务员不发语地扭身离开之后，小薛忽然诡秘地向四周扫视番，压低声音说：“其实，请你吃哈根达斯ั只是个借口，冰淇淋只是诱饵，我怕你知道我的真实意图就不肯上钩了。”
菲比不由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也向四周看了看，质问道：“喂，大白天的吓唬什么人呀，说，你搞什么鬼？”
小薛面带微笑，从脚边的电脑แ包里掏出个信封，飞快地放到菲比身前的桌面上，说：“快收起来。”
菲比动不动，说：“别鬼鬼祟祟的，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