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聿突然想起那个妹妹,虽然还算可爱,但话未免太密了点。她的头发和嘴里稀奇古怪的话语,整个人夸张得像活在电视剧里一样。这些都和他以前见过的小孩不太一样。这么聒噪的人,竟让他觉得这个家里不是那么陌生了。
王婉低头看这小小的人发出大人一样的声音,不免好奇起来:“为什么เ叹气呀?”林棉正等着妈妈问她,于是她露出与年纪不相称的愁容:“我在思考一个伟大的问题,什么是爱情。”
这样想着她反倒笑了,帮他取下眼镜,露出眼镜下他细密纤长的睫毛,她用手指划过,他是她的毛绒玩具,她的狗狗,她的所有。他可以不要她,没关系,她本来就没人要了。
“不需要,自己会好。”林棉拒绝他的好意。
“你多大了,真24啊?”
她整理他衣橱里的领ๆ带衬衫,将剃须器里的胡须沫抖落,一件件摆好他的生活用品,有时在空中喷他常用的香水,洋洋洒洒一片,气味从现在保留แ到晚上,就为了熟悉一下他身上的新味道。
林聿知道有些决定必须下,比如断了她和自己的念想,比如将她的生活推向正轨。错误可以犯一次,再犯到第二次第叁次,那就会产生任由其发展至无法挽回的希望,共同沉沦直到覆水难收。
等仪式结束,东西还回来,玉镯复又戴上林棉的手腕,有年长的阿婆摸着她的手,瞧着她的脸的轮廓和神色,说:“玉要人养,也会养人。”她并不很懂这话里的意思,只点头。
林棉听到这里,有些许不屑地说:“那不是已经求婚了么?”舅母把迭好的金元宝放在纸箱里,“他有他的压力,我和你舅舅也催着呢。”
“棉棉,现在机会多得是,重新念书不成问题。”小姨马上接话。
“别教训我,林聿。”她真是受不了这个人总是摆出一副自己้是长辈的模样。
林聿其实一眼就看到了林棉,她穿着棉麻吊带裙,长卷发散落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浑身带着温润的湿气,像被雨打湿的羽毛,一支曾被风托起又最后无奈落地的白色羽毛。
这夜难以度过的也不只林棉她一个。
林聿躺在小床上,睡不着,月光洒在窗台,却好似不如往常的白,明明都是同一轮明月。是因为耀着的人的心境不同了吗?
胜负之ใ决,不待卜诸临ภ城,只在此心动与不动之ใ间,原来是这个意思。
林聿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在意能ม否其他人被接纳的。从记事起,爷爷总提醒他世事无常,浮沉间,到头来都是空,曾经觥筹交错到头来飞鸟各投林地的才是寻常,何必在乎这些,倒不如不热闹的好。
他起身,轻轻地推开房门,在暗色中摸索到เ沙发茶几那里,拿起座机上的听筒,紧紧ู贴在耳边,在键盘上一个一个按那串倒背如流的数字。
等了一段时间,都快以为没人来接,电话却通了,爷爷在那边厉害地咳嗽了几声。但是林聿没有讲话。沉默着等了几秒。
“是林聿吧?”爷爷问。
“嗯。”他低低地回。按照爷爷之前的叮嘱,没什么要紧的大事,他不该打这个电话。
林棉躲在自己房间门口露出半个身子,看着林聿的一举一动。他们的房间相邻,这夜她假装ณ睡着了,耳朵却一直竖着注意门外的动静。
客厅连着的玄关里开着一盏小黄灯,是家里以防万一有人起夜用以照明的。那ว黄色的灯光照不到林聿那里,空落落的一束光,在地板上围成一个圈,像没有音乐和演员的舞台,又像大风刮过什么เ都没剩下的原始森林。而林聿却在那ว更深的黑暗中。
林棉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难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这个不熟悉的“哥哥”。
她还无法具体形容那种感觉,像什么呢。像木制八音盒里的孤独芭蕾舞者,只要被打开,就必须ี踮起脚尖随着音乐跳下去,不会停歇,直到年久彻底损坏。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她是真懊悔了。
林聿和电话那头讲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เ林棉感觉落在地板上的脚都有些发凉。他倒没说什么,都是些嗯或者好的应答。
挂了电话,林聿转过身,一瞬间看到有人侧身一跨躲了进去,只留แ小辫翘着露在门框外。见此情景,林聿摇摇头,怎么傻乎乎的。
“林棉。”林聿走近叫她,她在墙后屏住呼吸,“对不起,我那次不是故意弄疼你的。”
林棉扣着墙上的漆,指甲缝里都是白色的石灰,嗦嗦往下落。林聿等着她回答,却没人说话。
“那ว我们之间一笔勾销吧。”林聿说,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你知道一笔勾销是什么意思吧?”
还是没人回应。林聿只好说:“我去睡觉了。”
林棉就这样迎来了人生第一个失眠的夜晚。
安城地区的风俗,新า学期的第一天是要吃菱角的,黑色牛角状的硬壳里面裹着白嫩嫩的芯,取“聪明伶俐”之意。林棉把妈妈剥ຓ给她的那颗,又小心翼翼地放进林聿的碗里。
林聿看了一眼,没说什么เ,吃下了。
林棉心里这才好过了一点。
林逸之开车送叁个孩子上学,幼儿园在小学隔壁,所以先送林聿进了校门,把书包递给他,拍拍他的肩膀给予鼓励,和这个大儿子之间,林逸之ใ认为要培养一种男ç人间的友情,共同承担起对这个家的责任。
然后他再慢悠悠地开车送另外两个ฐ小朋友。
林逸之心情很好,一来他本就喜欢做父亲这个ฐ角色,这让他感觉到宽厚有力量,二来暑假结束,孩子们上学,王婉就会轻松很多。当然,这都是建立在王婉并没有告诉他昨天发生的那场矛盾的基础上。
林槿沉默着,他不喜欢幼儿园。他和妹妹是比班级其他小朋友早ຉ半岁入学的,有的人见他长得斯ั文脾气好,总爱开他玩不大不小的玩笑,他不喜欢,所以常要靠同班的林棉护着。虽然听起来林棉是妹妹,可也只是出生时候晚抱出来十几分钟而已。性格上,林棉更像是他的姐姐。
林棉在班里可算混得如鱼得水,见着欺负人的男孩子上去就是一顿挠,见着可爱的小女孩就和人家分享花里胡哨的小皮筋,虽然有时候上课话太多会被单独拎起来罚站,她也不是很在意,“我脸皮比较厚”,好像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一样。
脸皮比较厚的林棉今天比较严肃。她问林逸之:“爸爸,怎么样道歉算比较有诚意呢?”林逸之只当她看连环画遇到เ了不懂的地方แ,回答说:“负荆请罪吧。”“什么是负荆请罪?”林逸之用她能听理解的话解释了一遍这个故事。
“哦,为ฦ什么背的是木条呢?”
“背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诚意。”
林棉福至心灵,关键是诚意。
到地方了,林逸之带他们进了教室,临走时不忘打气:“加油啊,现在起就是中班小朋友了!”
没人理他,林槿并不会因为上了中班更喜欢幼儿园,林棉则ท在考虑她的道歉大计。
于是,老父亲尴尬地哈了哈腰,和旁้边的幼儿园老师解释:“孩子大了。”
所以,林棉的道歉大计是什么呢?说来惭愧,就是如果对方不原谅她,她就一直罚站不吃饭。
林棉是这么想的,她最喜欢的是什么呢,是吃饭,那她不吃饭就是最有诚意的道歉。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道歉方式其实是非常无赖的。
但神奇的是,知女莫若母,王婉见林棉放学后就开始顶着书站在墙角,喊她吃点心肉松面包她也拒绝,她这个ฐ做母亲的一下子就明白了。
“吃掉了就没有了。”
“不吃。”她扭过头。
王婉点点头,没再劝,把多出来的那个掰成两半,大的给了林聿,小的给了林槿,然后说:“聿聿,如果你原谅她了,她就可以吃东西了。”
“我昨天已经原谅她了。”
“啊,那不一样。她想要通过她的方แ式获得你的原谅。”
如果她认为这样做是对的,那就允许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这就是王婉对待孩子的教育方แ式。孩子不是谁的附属品,他们有自己的人生要走,从开始就不该过多干预。林逸之也是这么เ认为的。
不过包括他们当事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林棉固执地认为爱林聿是对的,于是她就这么一直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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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自王阳明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