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绕到碣后,才见孤坟,上无草木,且已颓坏。即从大阙口中,窥见死尸,胸
有一个伟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美丽,慈悲,遍身有大光辉,然而我知道他是
我逃走了。
上下四旁无不冰冷,青白。而一切青白冰上,却有红影无数,纠结如珊瑚网。
路非路的痕迹。一间小土屋向这痕迹开着一扇门;门侧有一段枯
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
神,有时竟至于小半日。远处的蟹风筝突然落下来了,他惊呼;两个瓦片风筝的缠
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象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个一齐来塑雪罗汉。因为不
然是悲凉漂渺的青春罢,然而究竟是青春。
丁丁地想,钉尖从掌心穿透,他们要钉杀他们的神之子了;可悯的人们呵,使
然而他们俩对立着,在广漠的旷野之上,裸着全身,捏着利刃,然而也不拥抱,
想去寻她人拥挤,
另外有几个ฐ人各自走路。
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
梢所得的皮伤,而最直最长的几枝,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๐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以上的天空。
空中突然另起了一个很大的波涛,和先前的相撞击,回旋而成旋涡,将一切并
我尽行淹没,口鼻都不能呼吸。
我呻吟着醒来,窗外满是如银的月色,离天明还很辽远似的。
我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ณ禁闭的小屋的内部,我自己้知道是在
续着残梦。可是梦的年代隔了许多年了。屋的内外已经是这样整齐;里面是青年的
夫妻,一群小孩子,都怨恨鄙夷地对着一个垂老的女人。
“我们没有脸见人,就只因为ฦ你,”男人气忿地说。“你还以为养大了她,其
实正是害苦了她,倒不如小时候饿死的好!”
“使我委屈一世的就是你!”女的说。
“还要带累了我!”男的说。
“还要带累็他们哩!”女的说,指着孩子们。
最小的一个正玩着一片干芦叶,这时便向空中一挥,仿佛一柄钢刀,大声说道:
“杀!”
那垂老的女人口角正在痉挛,登时一怔,接着便都平静,不多时候,她冷静地,
骨立的石像似的站起来了。她开开板门,迈步在深夜中走出,遗弃了背后一切的冷
骂和毒笑。
她在深夜中尽走,一直走到无边的荒野;四面都是荒野,头上只有高天,并无
一个ฐ虫鸟飞过。她赤身露体地,石像似的站在荒野的中央,于一刹那间照ั见过往的
一切: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于是发抖;害苦,委屈,带累,于是痉挛;
杀,于是平静。……又于一刹那ว间将一切并合:眷念与决绝,爱抚与复仇,养育与
歼除,祝福与咒诅。……她于是举两手尽量向天,口唇间漏出人与兽的,非人间所
有,所以无词的言语。
当她说出无词的言语时,她那伟大如石像,然而已经荒废的,颓败的身躯的全
面都颤动了。这颤动点点如鱼鳞,仿佛暴风雨中的荒海的波涛。
她于是抬起眼睛向着天空,并无词的言语也沉默尽绝,惟有颤动,辐射若太阳
光,使空中的波涛立刻回旋,如遭飓风,汹涌奔腾于无边的荒野。
我梦魇了,自己却知道是因为将手搁在胸脯上了的缘故;我梦中ณ还用尽平生之
力,要将这十分沉重的手移开。
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