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长先与值班室的荣太太交涉：“你们这里加工ื点有非法生产的嫌疑，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荣太太手下的工人，包括阿莲在内，都来自温州的农村。他们见李娟这样一位气质迥异的上海姑娘，竟然来做他们“同一战壕的战友”，不免感到เ稀罕又好奇。
阿荣很热情地跟柳绍禾与李娟握了手：“阿柳，你可是稀客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今天是为这位小姐工作的事情，来找我的吧？”
李娟连忙陪起了笑脸：“对不起，我的经营许可证还在办理之中，明天或者后天才能领到。”
李娟含笑而嗔：“什么寒碜不寒碜的？你要明白：你给我的问候，就是送我最好的礼物了。”
黄福稳敷衍了一下：“嗬嗬，你是怎么เ知道的？”
黄福稳看了陈晓玉递交的简历资料，就用上海话聊开了：“我是浙江温州人，可我会说你们的上海ร话。你是衣食无忧的公费留学生，却想利用周末在巴黎打工挣钱，汇给家里，孝敬父母。你的精神确实可嘉。本来，我这店里不缺洗碗工。但你的精神吸引了我：我同意你做每个ฐ周末的洗碗工。”其实，吸引黄福稳的，并非陈晓玉的什么เ“精神”，而是陈晓玉比李娟更靓丽的青春姿色。
又是一个ฐ星期一的上午，黄福稳照例趁着店里的休息日，约了李娟来到一家高档宾馆，开了一间客房，以便无所顾忌地搂住李娟做爱。
李娟有些紧张了：“条件？”
那么，黄福稳为何对上海话如此敏感呢？这不仅要涉及黄福稳家庭的小历史，而且要涉及温州与上海关系的大历史。人们常说上海人瞧不起“下只角”的苏北人，但在19๗92年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之前，上海人最瞧不起的其实是温州ะ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的四十多个ฐ春秋，上海人只要提到温州人，就会嗤以这样的口头禅：“迭格（即‘这些’）温州小瘪三，不是乱弹棉花，就是投机倒把”。上海电影制片厂曾有一个美工师，是土生土长的温州人，从浙江美术学院毕业分配到该厂工ื作了数十年，为ฦ避“温州小瘪三”的嫌疑，竟然一直谎称自己是浙江省城杭州人。那个时候，在所有上海人的心目中，温州人几乎成了“苦力”与“奸商”的代名词。然而，温州人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又偏偏离不开上海ร人。因为在那种“计划经济”的时代，上海ร凭“票证”供应的轻工产品，代表了全国同行业的最高水平，成了温州人梦寐以求的紧俏物资。黄福稳的祖父二十四岁结婚的时候，乃至黄福稳的父亲十八岁结婚的时候，都像当时的温州年轻人一样，要专门跑一趟上海：并非“度蜜月”，而是先去“黑市”上找“黄牛”用高价买“票证”，再凭“票证”采购自己心仪已久的上海产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印花布以及“大白兔”牌奶糖等等结婚用品，然后大包小包地坐海轮托运到温州，似乎这样才能办成合格的婚礼了。19๗92年邓小平同志南巡ำ讲话之后，中国大6的“市场经济”得以畅通无阻。温州ะ作为中国大6最早敢搞“市场经济”的地方，经济展很快：生产的服装、皮鞋、打火机等等商品，已经堂而皇之地进入了上海ร的市场，乃至西方แ达国家的市场。温州ะ人的形象，也在大多数上海ร人的心目中渐渐得以改善。不过，上海毕竟是中ณ国的经济中心。包括温州在内的中国其他城市，都愿与上海构建密切的关系。正是出于对上海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仰慕，黄福稳二十多岁往返上海做生意的时候，曾下功夫学会了上海话：虽比真正的上海话差ๆ了一些韵味，但在外地人的面前，足以自诩“阿拉（即‘我啊’）上海人”了。尤其令黄福稳念念不忘的是，上海女青年的气质都很讲究。那时，他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难以启齿的“美梦”：如果娶了上海女青年为妻，将是他最大的幸福。但他也有自知之ใ明：凭他当时的条件，他的这种“美梦”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199๗1年，他赴法国闯荡，仍然盘算着挣了钱之后，争取圆上这种“美梦”。后来，他为了能在巴๒黎顺利ำ拓展自己้的事业，而与法国女子玛莎结了婚，也就逐渐淡化了对于上海女青年暗暗憧憬的心结。然而眼下，他已是巴黎的中ณ产阶级了，已๐做了中餐馆的老板了，忽然在巴黎的街边遇见一个ฐ正自求职的上海ร女青年，他怎么เ不会怦然心动呢？于是，他用上了多年未曾温习的上海话，颇为ฦ大声地向李娟套近乎：“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如果真的在求职，我正好是你身旁这家中ณ餐馆的老板，也许可以给你提供一点有价值的信息。”
李娟像小时候那样偎在母亲的怀里：“我是急着想要顺ิ利找到工作，上了一个男同学的当了。他的舅舅是一个区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他说能让他的舅舅给我安排一份‘铁饭碗’的工ื作。我一时糊涂ิ，轻信了他，被他哄着睡了我。但他后来又说，他的舅舅正与办公室的第一把手闹矛盾闹得不可开交，处境十分紧张，所以安排不了我的工作，要我自找门路。”
李娟说：“那ว你应该请假，好好休息，或者去看医生嘛。”
李娟说：“第一，刚ธ才恰恰是你牵强附会，搬出‘爱国主ว义’来说事，我只不过把你的偏见矫正了一下。我并未大言不惭地自诩‘爱国主ว义’。”
阿乔做出一副很内行的派头：“我完全了解《卡门》。对于浪漫迷人的《卡门》，我怎么会不了解呢？我觉得‘卡门’那样浪ฐ漫的女子，应该生活于上流社会。她原本就是生活于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嘛。”说着，他一时心旌摇曳得头脑胀，几乎向李娟冒出这样一句：“希望你在我的面前也像‘卡门’那样浪漫！”他定了定思绪，这才回过神来，补充道：“下个ฐ星期一，正好也是店里的休息日。歌剧ຕ院在那天的下午三点开始演出，你别忘了啊。”
柳绍禾称赞阿荣：“荣老板的义气，我是知道的。福稳哥确实应该感谢荣老板。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何况我们是飘洋过海到เ了国外了。荣老板在巴黎帮助了福稳哥，福稳哥如今又在巴黎帮助我。所以，我很钦佩你们二位。”
暗娼y立即偏过脑袋，竟然嗲â声嗲气地干哭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像往常的休息日一样，这天上午十点多钟，趁着休息日睡足了懒觉的柳绍禾与阿乔๒起床了。在柳绍禾的当面指点之下，阿乔烧出了浙江菜系“温州ะ风味”中的四款特色菜肴：“双味蝤蛑”、“三片敲虾”、“锦绣鱼丝”和“墨鱼爆花”。这也是他俩今天值班时的午餐。
囡囡眼见李娟蔫然如同“雨打海ร棠”的样子，不觉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亲昵地搂住李娟的肩膀，抚慰李娟：“你呀，真得好好向我学习，趁早别ี把自己当作上海ร滩上矜持的小姐了。你在大专的时候才被上海男ç人‘开苞’，我在高中的时候就被上海男人‘开苞’了，你有什么เ难为情的？再说了，历来浪漫的法国男人，喜欢的是女人整体气质上的年轻、漂亮与雅致，并不介意什么‘开苞权’。他们不像我们中国男人那样，一边充当正人君子，一边却把眼睛盯在女人的处女膜上大念特念‘紧箍咒’……”
李娟满脸绯红地阻止囡囡：“你别说了……”
囡囡成天闲得慌又憋得慌，现在好不容易逮着口若悬河的机会，有李娟这样温文尔雅的听众，因而越说越起劲了：“我刚才说的虽很难听，却是大实话。我还要让你长长见识：法国男人是很有意思的。他们一般都很尊重女性，在社ุ交礼仪上讲究女士优先的原则。但他们并不忌讳男女两性的话题，常在女性的面前直接、公开地品评‘桃色新闻’；因为ฦ他们觉得‘桃色新闻’是男女两ä性有魅力的表现，不应遭受贬斥。当然啰，他们尽管津津乐道各种暧昧的‘桃色新闻’，但对婚姻ี和家庭还是能够负起责任的。你若嫁给法国男ç人，嫁给法国有钱的男人，纵然年纪老一些，你也会像我一样更新观念，并在经济和移民资格上一劳永逸了……”
李娟尴尬地侧过脸颊，避开囡囡如火如荼的目光。
囡囡进一步笼络李娟：“快到午饭的时间了。我带你去吃正宗的法国西餐，让你好好享受享受巴黎的美食文化。”
李娟很想趁机解解馋，却故意推辞了一下：“我在巴黎的工作还没落实哩，哪有心思享受巴๒黎的美食文化……”
囡囡不由分说，拽着李娟，打的来到了一座豪华的西餐厅。她为了显示ิ自己的阔绰，也为了引起李娟对她富裕生活的向往，因而舍得花钱，特地向侍者点了加陷牛排、鹅肝、蜗牛、葡萄酒煮虾、酒鸡、脍ื鱼汤等等佳肴，以及佐餐的高级葡萄酒。李娟使用西餐刀叉的动作还不太熟ງ练，她就耐心地予以指导。她一边大快朵颐๖，一边不忘说教：“阿娟，你别总是工作、工作的。当然啰，中ณ国大6的革命前辈常说‘劳动最光荣’，这没错。但低水平的劳动，使辛勤的劳动者往往连温饱都得不到；所以，中ณ国大6才有那么เ多的贫困县呀。你来法国已有好几个ฐ月了，应该清楚，法国社会的特点是讲究高收入、高消费。你把自己定位在低层次的工ื作上，能ม有多大的出息呢？”李娟暂且不理她的说教，只顾津津有味地享用这难得一尝的价格不菲的正宗西餐。
午饭之后，囡囡又把李娟带回了自己้的别墅，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李娟，并向李娟介绍：“这张照ั片上，左ุ边是我丈夫，右边是我丈夫的好朋友奥塔莱克。奥塔莱克办了很大的葡萄酒酿造公司，在巴黎和外省都设有分厂，资产合计上亿法郎。他今年六十五岁，身体很健康，没有不良嗜好，但丧偶已经三年多了。你若愿意，可以嫁给他。”
李娟听囡囡这样一说，那ว张照片仿佛变成了烫手的山芋，被她搁到了沙上。
囡囡却拾起照片，不依不饶地聒噪李娟：“傻瓜，我不会害你的。这位可靠的亿万富翁奥塔莱克，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你应该领我的情嘛。你在男女两ä性的关系上，也算是过来人了，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这伶牙俐齿的囡囡，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戳痛了李娟心中ณ的伤疤，也戳穿了李娟心中ณ忌讳“老夫少妻”的那层隔膜。李娟面对囡囡锲而不舍的攻势，即将成为囡囡的俘虏了。但李娟仍然要做最后的挣扎：“囡囡，我并非不领你的情。婚姻ี毕竟是人生的大事，我总得掂量掂量。我过几天答复你，好不好？”
囡囡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于是很圆滑地要顾ุ全一下李娟的面子：“阿娟，你说得对，婚姻ี确实是人生的大事。你的婚姻，当然应该由你自己做主ว。我之所以帮你介绍对象，是出于我们之间的友谊。你无论什么时候答复我，无论怎样答复我，我都没意见。”
李娟回到临时下榻的那ว座低档小旅馆，啜着廉价的快餐，想一想囡囡名下的豪华别墅，以及囡囡常吃的名贵西餐，反差确实很大，大得使她的心跳不由á自主地加了，久ื久难以平静。其实，她若要消เ除这种反差，仅仅只有一步之遥：接受囡囡很热心的安排，嫁给那比自己年长四十三岁的丧偶富翁奥塔莱克，她就与囡囡一样阔绰了。她左思右想：否定、肯定、肯定之否定、否定之肯定、否定之否定……当“否定”与“肯定”这两种概念，在她心中激烈交锋若干个回合之ใ后，她正式要求自己้嫁给奥塔莱克，让人间又多一对相差三代辈份的“老夫少妻”：从年龄上说，奥塔莱克完全可以做她的祖父。为此，她躲在那座低档小旅馆的小客房里，哭泣甚哀。
她哭自己有愧于父母和弟弟。当父母看见奥塔莱克这样一个叔叔辈份的女婿的时候，当弟弟看见奥塔莱克这样一个ฐ祖父辈份的姐夫的时候，尴尬之ใ情何以堪？
她哭自己有愧于上海的政治老师们。由小学、中ณ学到大专，政治老师们孜孜不倦地向她灌输“maozedong思想”，苦口婆心地向她灌输革命的道理：中ณ国的妇女，要做“中国革命的半边天”，要牢记“不爱红妆爱武装”，要保持“劳动人民的无产阶级本色”，要在艰苦的环境中自力更生，不要贪图享乐。她原本出生于上海工ื人的清贫之家，现在面对父母已๐从上海工ื厂下岗的艰苦环境，却不保持“劳动人民的无产阶级本色”，竟然要做法国资本家的妻子了，她深感对不起政治老师们嘴巴上永不下岗的一串又一串ธ革命的道理。其实，她这是把自己้的想法看得过于“教材化”了；因为ฦ“中国革命的半边天”，有她不多，缺她不少。
她哭啊哭啊，不仅因为有愧于谁、谁、谁，并且因为恨着几个人。
她恨大专班上那ว个花花公子一样的男同学，简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恨。那个男ç同学，在上海打着“招工招干”的幌子，骗占了她的处女贞操，使她遭受了人工流产的痛苦。而且，她在上海ร遭受的那ว份痛苦，竟又成了囡囡在巴๒黎取笑她的把柄。
她恨福稳中餐馆的老板黄福稳，简直是一种没齿不忘的恨。黄福稳曾经对她软硬兼施，迫使她做了一段时间的“二奶”，还大言不惭地说是什么“情人”。她每逢回忆那ว段时间的“二奶”经历，就有恶心之感。
她恨柳绍禾，却是“爱极而生恨”。柳绍禾为什么不能ม早些出现在她的生命中？柳绍禾为什么不能ม快些创业当老板？如今，她就要正式嫁给奥塔莱克了；她对柳绍禾的暗恋，将是她心里深藏的永远的痛了。
她恨囡囡，却是“痒极而生恨”。囡囡那个“狐狸精”，用富裕ษ的生活方式逗引她，使她这个“穷措大”的心里终因羡慕而痒，并且痒得难以自控了。不过，她若知道囡囡在她身上秘赚三万法郎“介绍费”的内幕，那她对囡囡的态度，将从“痒极而生恨”变成“恼极而生恨”了。
她哭过了，有愧过了，也恨过了，遂在囡囡及其法国老丈夫的主持下，正式嫁给了六十五岁的丧偶富翁奥塔莱克。于是，她像囡囡一样正式移民了，过上了有钱有闲有别墅的阔绰的生活，并像囡囡一样放弃了留学的学业。可她比囡囡要多操一份心：她在上海ร的娘家的经济困境，因为她的出嫁而得到很大的改观了。
她的法国老丈夫奥塔莱克告诉她，每年的八月份，法国的很多单位皆因避暑而休假。因之，她跟着人老心不老的奥塔莱克，前往法国著名的尼斯海ร滨，一边避暑，一边共度新婚蜜月。她在心里做了安排：蜜月结束、回到巴黎的时候，她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见囡囡，而是去见柳绍禾，看看柳绍禾在福稳中餐馆打工的近况，但不能让柳绍禾获悉她嫁给法国老丈夫的情形。而且，为了将这情形瞒着柳绍禾，她已换了手机号码，也未主动给柳绍禾打过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