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9节

亲戚们都十分热心厚道。他们先陪我在周围的山转了一圈。四野的风光十分美丽。山岩雄伟,林木茂盛,人称“旱ທ江南”此时正值“霜叶红于二月花”之时,满山红黄绿相间,一片五彩班斓。亲戚们为ฦ了让我玩好,气氛十分热烈。但我的心在狂跳,想急迫地投入工ื作,根本无心观赏大自然如画的风光。

长卷作品所谓的“开头”照我的理解,主要是解决人物“出卖”的问题。

到此时,我感动室内的工ื作暂时可以告一段落,应该进入另一个更大规模的“基础工ื程”——到实际生活中去,即所谓“深入生活”

为写《平凡的世界》而进行的这次专门的读书活动进行到差ๆ不多甚至使人受不了的情况下,就立刻按计划转入另一项ำ“基础工程”——准备作品的背景材料。

尤其是初期一些轰动社ุ会的作品,虽然力图真实地反映出社ุ会生活的面貌,可是仍然存在简单化的倾向。比如,照旧把人分成好人坏人两ä类——只是将过去“四人帮”作品里的好坏人作了倒置。是的,好人坏人总算接近生活中的实际“标准”但和真正现实主义แ要求对人和人与人关系的深刻揭示相去甚远。

工程是庞大的。首先的问题๤是,用什么方แ式构造这座建筑物?

走向高山难,退回平地易。反过来说,就眼下的情况,要在界混一生也๣可以。新า老同行中ณ就能找到效仿的榜样。常有的现象是,某些人因某篇作品所谓“打响”了,就坐享其成,甚至吃一辈子。而某些人一辈子没写什么也照样在文学界ศ或进而到政界去吃得有滋有味。可以不时乱七八糟写点东西,证明自己还是作家,即使越写越乏็味,起码告诉人们我还活着。到เ了晚年,只要身体允许,大小文学或非文学活动都积极参加,再给青年作者的文章写点序或题个字,也就聊以自慰了。

整个ฐ下午是工作的最佳时间,除过上厕所,几乎在桌面上头也๣不抬。直到吃晚饭,还会沉浸ฤ在下午的工作之中。晚饭后有一两个小时的消闲时间,看中ณ央电视台半小时的新闻联播,读当天的主要报纸,这是一天中最为安逸的一刻。这时也不拒绝来访。夜晚,当人们又一次又睡的时候,我的思绪再一次跃起来。如果下午没完成当天的任务,便重新伏案操作直至完成。然后,或者进入阅读(同时交叉读多种书),或者详细考虑明天的工作内容以至全书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问题,并随手在纸上和各式专门的笔记本上记下要点以备日后进一步深思。这时间在好多情况下,思绪会离开作品,离开眼前๩的现实,穿过深沉寂静的夜晚,穿过时间的隧道,漫无边际地向四面八方流淌。人睡前无论如何要读书,这是最好的安眠药,直到睡着后书自动从手中脱离为止。

停下笔来,离开作品,想想其它的事。

这时候,来到眼前๩的常常是对过去生活的回忆。

童年。不堪回首。贫穷饥饿,且又有一颗敏感自尊的心。

无法统一的矛盾,一生下来就面对的现实。记得经常在外面被家境好的孩子们打得鼻青眼肿撤退回家;回家后又被父母打骂一通,理由是为什么去招惹别人的打骂?三四岁你就看清了你在这个ฐ世界ศ上的处境,并且明白,你要活下去,就别想指靠别人,一切都得靠自己。因此,当七岁上父母养活不了一路讨饭把你送给别ี人,你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冷酷的现实。

你独立地做人从这时候就开始了。

中学时期一月只能ม吃十几斤ภ粗粮,整个ฐ童年吃过的好饭几乎能ม一顿不拉记起来。然后卷入狂热的文化大革命,碰得头破血流…

而今,你坐在这里从事这样崇高的工作,如果没有一个大的收获,怎么对得起自己?

为什么此刻停顿下来?记着,你没有权利ำ使自己停顿不前。你为自己立下了森严的法度,布下了天罗地网,你别指望逃脱。

18

重新า拿起笔。既失去了“传大感”也没有渺小感。变为ฦ一个ฐ纯粹的兢兢业业的工匠,仔细认真检查停顿下来的原因,穿不过去的原因。不断地调整思考的角度。大量在应用“逆向思维”

开始有了振奋人心的新思路,一潭死水再一次激荡起澎湃的涛声。

精神๰随之便进入新า的巨大。

每一次挫折中的崛起都会揭示ิ你重温那个ฐ简单的真理:

一次成功往往建立在无数次失败之中ณ。想想看,面前的那些金字塔的建告者,哪一个ฐ不是历尽艰难挫折才完成了自己的杰作?

从开始一直顺利到最后说不定是一种舒舒服服的失败。

伟大感与渺小感,一筹莫展与欣喜若狂,颓丧与振奋,这种种的矛盾心情交织贯穿整个写作过程中。这样的时候,你是作家,也是艺术形象;你塑造人物,你也陶铸自己้;你有莎士比亚的特性,你也有他笔下的哈姆雷特的特性。

19๗

写作是艰苦的。与之ใ相伴的是生活的艰苦。

一般地说来,我对生活条件从苛求。这和我的贫困的家庭出身有关,青少年时期如前๩所述,我几乎一直在饥饿中挣扎。因此,除过忌讳大肉(不是宗教原因)外,只要能ม填精肚子就满足。写作紧张之时,常常会忘记吃饭,一天有一顿ู也就凑合了。

但这里的生活却有些过分简单。不是不想让我吃好,这里的人们一直尽心操办,只是没有条件。深山之中,矿工家属有几万人。一遇秋雨冬雪,交通常常中断,据说有一年不得不给这里空投面粉。没有蔬菜,鸡蛋也没有,连点豆腐都难搞到。早ຉ晨我不吃饭,中午一般只有馒头米汤咸菜。晚上有时多吃点面条,有时和中午一模一样。这是矿医院,医生职工都回家吃饭,几乎没有几个ฐ住院的,伙食相当难搞。

如果不工作,这伙食也可以。只是我一天通常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这种伙食无法弥补体力的消耗。河对面的矿区也๣许小卖部什么เ的,但我没有时间出去。

没有时间!连半个小时的时间都不敢耽搁。为了约束自己的意志,每天的任务都限制ๆ的很死,完不成就不上床休息。

工作间实际上成了牢房,而且制定了严厉的“狱规”决不可以违犯。

每天中午吃完两个馒头一碗稀饭,就像丢下襁褓ຑ中ณ的婴儿一样匆忙地赶回工作间。在准备当天工作的空挡,用电热杯烧开水冲一杯咖啡,立刻就坐下工ื作。晚上吃完饭,要带两个ฐ馒头回来,等凌晨工作完毕上床前,再烧一杯咖啡,吃下去这就不来是夜宵还是早点的两个冷馒头。

后来,晚饭后得多带一个馒头,原因是房音里增加了“客人”

不速之ใ客是老鼠。

煤矿的老鼠之多实在惊人。据说是矿工们经常乱扔吃剩的馒头,因此才招惹来如此多的老鼠。

经常光顾我房间的有两ä只老鼠。天知道它们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而且一开始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它们在地上乱跑,嬉闹追逐,发出欢快的“吱吱”声,简直视此地为它们“迪斯尼”乐园。它们甚至敢跑到我写字台对面的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我工作。有时候,竟放肆地跳上我材料的窗台,在与我咫尺之间表演奔跑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