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我一定会去的。”周德海轻描淡写地说，他并非虚言敷衍，不去实地调研，就无法把握确实的真相，他可不屑于成为一个闭门造车、拍拍脑แ袋就胆敢做决策的“二流子”领导。达摩克利ำ斯之剑，他不禁笑了笑。
“砰砰，砰砰”，忽然有人敲门，声音显得低沉而谨慎，然内中似犹透着几分自信和不舍。周德海愣了愣，看了看妻子，走到门前，问了一句：“谁啊？”“啊，是我。”“你是哪位？”说话之际，他将眼睛贴上猫耳孔，仔细往外看去，一张略有些膨胀变形却笑容盈盈的老脸映入目中ณ，神情晦暗，看不出是狡谲还是忠厚。耿和华催促一句：“有人来访，你就开门吧，小心兮兮的，可别ี让人笑话。”周德海拉开门，对方立时点头哈腰地问了一句：“您是周书记吧？我是本市通天房地产公司的职工。”周德海ร上下打量他，此人年约四十，脸色红润，保养甚好，蓝白柳条的衬衫被膘肥油厚的将军肚高高撑起，显得富态十足【提醒读者，肚子挺起来，也就是有了所谓的“将军肚”，并不就意味着此人会大富大贵。人的体形亦可分为五行属，其中有一种“土”形，也叫做“龟”形，便即肚子鼓，腰背也鼓，看起来好像乌龟一般，才是富贵体态。所以文中ณ的赵大权也仅仅是一位房产公司的公关经理而已，算不得甚么富豪】。他眉头微蹙，不及说话，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已经递到เ了跟前：“鄙人姓赵，叫做赵大权，冒昧来访，还请周书记多多海涵见谅啊。”那ว张名品妆饰得忒也豪华，周德海看了看，“赵大权”的名姓之下，分别列示着“通天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公关部经理”以及“通天投资公司咨询部主任”两ä个头衔。他不喜欢同房产商来往，在他的印象中，这些人非但贪婪成性，而且都是些擅长投机钻营之ใ徒。
“我，我姓曹，叫做曹爱国。”
“啊，好象是阳社ุ县的办公室主任。”施耀东说话之际，侧着身体，将墨镜顺ิ着鼻梁往下略拉了拉，透过人群的缝罅，想要看清楚轿车牌照。因为年纪的关系，他有着比较厉害的老花眼，隔着偌远的距离，也将上面的字母和数字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有人从后面蹑手蹑脚๐走了过来，将一份材料递给施耀东。施耀东看了，满脸喜色，提起笔方แ欲签字，忽然反应过来，搁下笔，却将材料贴着桌面推至周德东的跟前。周德东愣了愣，低下头扫了两眼，脸上终于挤出几分笑容：“同志们，展的机会，总是垂青于那些早有准备的人。告诉大家一个ฐ好消息，我们市准备引进的第六代液晶显示屏生产线项目，日前，已经获得了改委的批文。”说到这里，他故意将那张纸晃动数下，“很快，我们在云宁开区空荡荡的厂房，会被高科技的设备、高素质的技术人员所填满，装载原材料和产品的卡车，会给厂大门形成‘门庭若市’的盛世景象，我们的实体经济，必因此登上一个ฐ，不，应该说是几个巨大的台阶。同志们，这是相当不容易的啊，也是一个ฐ千载难逢的展机会，全国有好几个地方แ都在争取这个ฐ项目，不夸张地说，简直是争夺得头破血流，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改委的领ๆ导权衡考核之下，最终还是决定让它花落本市，这正充分体现出中ณ央对我们的关怀和期望。”
“走这边吧。”一位同志骑着单车顺着旁边的花坛小路过来，看见两ä位领ๆ导，慌不迭下车，恭恭敬敬地点头致敬，施耀东并不认识他，微笑着以示还礼，然后拉着周德海ร走上花坛中间迤逦曲折的彩色碎石路，“通天的老总，几年前才从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岗位退休，乘着国家大力扶持房地产展之ใ际，运用各种人脉，建起了通天公司。你听听，通天通天，多么豪迈大气啊。”“是退休的副秘书长？那么说起来，现在也有六十多岁了？”“没有，那时不是进行机构改革么เ？他的工龄恰好满了三十年，能够享受提前退休但待遇不变的政策益处。算算看，现在也就五十多岁，正壮年啊。对了，他的相貌和你一点都不像，可是也并非完全没有共同点。你们的两侧腮帮子和嘴角之ใ间，都有两道比较明显的竖皱纹。”看见一位身穿黄制服的环卫工人走过来，施耀东往边上侧了侧，空出道路，周德海跟着往边上挤了挤【这两道皱纹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唤作“捧场纹”或“贵人纹”，意味着但有危难之ใ时，往往会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在经意和不经意之ใ间替其排厄解困。需要澄清一个概念：贵人并非仅指有权势的人，能提供帮助的人，一概可以被定义แ为“贵人”】。环卫工人聚精会神地清理着地上的烟头、纸屑，下意识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却没有抬眼看看身边的两人，自然也没有认出本市的党委和政府领导。
周德海ร叹口气，说：“老弟，说实话，我也想提前退休，然后腾出时间做做自己的事情。”“哈哈，何止是你，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这种想法，除了那些贪恋高位者。”“这位副秘书长有什么背景吗？”“有，所谓‘朝中无人莫做官’，他是正儿八经的**、意气风的‘衙内’少爷。提拔得很早，曾经本市最年轻的正局级干部，报纸上有过宣传，也是大院内外众所皆知、人人公认的市后备干部，可惜站错了队，不小心受了x人物的牵连，否则ท提前退休之时，说不定也是副市长一级的人物了。”
“为人怎么样？”周德海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看是个陌生号码，遂掐断了电话，继续问。7๕788xiaທoshuo
施耀东双手抱臂，吸口气，又摇着头叹口气：“嗯，怎么说呢？在官场混了多年，无论他以前怎样天真单纯，后面都变得忒也圆滑。且说了，一句老话怎么来着？对了，‘商场如战场’，他再在生意浪潮中洗礼ึ了几年，老练狡诈，自然远胜你我兄弟之上。”
周德海忍不住笑了起来。
施耀东说：“不过他有个特色，那就是对女人颇有偏见，从来不太信任女人。”眼睛四下看看，压低数分，“在任时，他没少在女干部面前，故意说些‘女人都是头长见识短’的话，为此可得罪了不少‘半边天’，包括咱们马上能看到的纪委罗书记。”周德海愣了愣，旋即想起那个短头、眉色坚毅的精明女人，罗风云，人如其名，听说这几年查处了不少涉腐的大案要案，掀起阵阵反腐风云，声名远播省内外。
一个女人能做到令男ç人见而胆寒的地步，真不知道是她的成功，还是失败。周德海想起耿和华，在自己้心中，她委实是完美的妻子，只是似乎有些太过平淡。
罗风云难得今日略๓施粉黛，本来严格紧绷的脸上，露出几分水粉的桃红色，使之看起来不再显得那ว么“怕人”，特别ี是在看见市委书记和市长两人联袂登门造访、遂露出些许笑容之后，更有些楚楚动人。据说她的先生虽贵为省某商业部门的副负责人，有权有势有地位，然到了家里，亦迫于“河东狮吼”，会抢着主动干家务，甚至弄得小保姆站立一旁้无所事事地哭笑不得。施耀东和罗风云夫妻的关系不错，以前挑拣这种事开玩笑，调侃过纪委书记，直斥她“太过霸道，没有三从四德倒也罢了，如何还骑在大老爷颈่脖ๆ上拉屎拉尿”。罗风云却完全不以为ฦ然，说她在家从不会同老公大吵大闹，那ว都是低层次悍妇干的事情，作为接受过大学高等教育、为党和政府的灿烂阳光沐照ั了多年的高级知识分子和优良女性，她只需营造出自己的女王气场，不说话，单单递出个ฐ“魅力无穷”的眼神，省商业局副局长同志便会心甘情愿、甚至满怀喜悦地乖乖扮演好“模范丈夫”的角色。这话倒颇有些证据支撑：在大院多年，还真没有听说她和谁激烈争嚷过，即便是气焰嚣张的“双规”官员，在她跟前，也似能感受到一种不知从哪里涌来的汹汹绵绵、浓浓厚重的迫力，负隅顽ื抗一段时日后，就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违规违纪甚至违法行为ฦ。
“怎么เ，市委书记才来上任没有几天，便有人上门送礼ึ了？”罗风云接过纯金名片看了看，翻开一本厚厚的纸册，认真地进行登记。她的鼻梁比较高，颧骨也有些突出，相貌不错【女人鼻梁高，说明自尊心比较强，不容易服输，尤其在男ç人面前更是如此。鼻梁高和鼻子高不同，需要根据双眼中ณ间的位置进行判断。女人颧骨过高，在古代被认为ฦ“克夫”，现在因为时代生了变化，则ท意味着女人能够创事业并取得颇为瞩目的成就，甚至能ม反过来养活男人】。对于通天公司的如此受贿手段，她早有耳闻，却仅仅在今天之前见过一次，那是几个月前施市长腆着脸“批评”了自己的“大女子主义”之后，话锋斗ç转，神情倏尔变得严肃，掏出这么一张沉甸甸的金名片要求归缴纪委。周德海笑了笑：“是啊，我出于民情考虑，强行中止了成贤巷的拆迁工程，可是这一举ะ动却被某些人以为ฦ别有深意。”“认为您在故意为难房产商，是不是？而为难他们的目的，又是为ฦ了索贿。”罗风云的字迹秀气而工整，不过细细观之，却透着隐约的霸气。她拨了个电话，叫进来一名同志，把登记簿和纯金名片交给他，嘱咐入库，接着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看屏幕，“周书记、施市长，早上不是有个ฐ会议吗？时间快到了。要不咱们先去议事厅，边走边聊？”
“哟，你提出建议的模样，到好像领ๆ导在号施ๅ令一般。”施耀东揶揄道。
罗风云狠狠等了他一眼：“施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挑拨离间、想要耽误我的政治前程是不是？”说完话，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德海摇摇头，笑着叹口气：“怎么，你们认识？”“啊，她和她先生都是我的高中同学。”施耀东想起昔日的青春岁月，神情显得颇为怅惘而闲淡，忽然抬抬眉头，“那时我太单纯了，恪守学校‘安心学习，不能早恋’的铁律金规，浑不敢越雷池半步。否则啊，嘿嘿，我和她还是同桌咧，如果早ຉ早动追求，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老公说不定现在还在打光棍呢。”罗风云有丝毫校友是好气，这位老同学兼上级，有时候开起玩笑来简直就不顾场合：“周书记，您看看，市长大人的这些话，可实在不成体统。我是下属，自然不能拿他怎么样，您却不同，能ม不能请您狠狠替他一脚？”
这次会议的主持人，并非周德海ร，也不是施耀东，而是一位常年赋闲在家的副市长，主题便是“民生和经济的展应相辅相成、齐头并进”。班子成员对于第六代液晶生产项ำ目的引进，皆抱着比较乐观的态度，但是周德海始终冷眼旁观，并没有表达明确的意见。他冷静地观察班子成员的神情，出于直觉和以往积累็的诸多厚重经验，认识到，至少坐在桌尾的两ä位副市长以及纪委书记罗风云的表态，更多出于某种应顺大流式的敷衍，他们或许和自己一般，其实并不看好这个项目的前景。想起由á这个项目牵头，或许很快阅江市的gdp增长幅度以及就业率的提升水平将会在全省令人刮ุ目相看，施ๅ耀东便不觉激动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甚至颇有些“不成体统”地挥手划脚、唾沫星子乱飞。
最后，按照ั既定的程序，需要市委书记做一个总结性言的时候，周德海ร便随意说了几句，语锋言点，依旧避开明确性的表态。走出会议室，施耀东拉住他：“老哥，你是不是对这个ฐ项目有什么เ意见？”“怎么？”“我可不糊涂，感到你有什么话想说未说。”周德海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走，先去成贤巷看看，有些个人意见，我请你喝茶的时候慢慢聊。”“不去高尔夫球场了？”“还是先去成贤巷吧。”
施耀东投来狐疑难解的一眼，通过短短几天的接触，他感到，这位身材高大的北方男ç人有着缜密周全的心思，恰恰和自己形成颇为鲜明的对比。早ຉ先，他对“京官”或多或少有些偏见，感觉那些老爷们长年累月住在天子脚下，安然受享着地方官员的“朝贡”以及各级别驻京办敬奉的“福利”，却完全不懂得至1994年分税制以后地方政府的“疾苦”：每年地方财税的大半收入，都被中央政府收取，集权制在不停加强的同时，地方日益“贫困”，同时又不得不面对名目繁多、金额惊人的开销用度。
“老弟，走吧，带上你的标志性墨镜。”周德海坐上车，轻轻挥着手催促。施耀东“嗯”了一声，这一回，他却在司机的副驾驶位坐下，透过后视镜悄然瞥窥市委书记，心想此人才来阅江市虽没几天，但对于此地政治、经济乃至社会民生情形的把握，或许不比自己浅薄。也对，毕业后能被选拔留京的干部，其实多半都是精英俊杰，若无“千里马”似的活跃而突出表现，焉能ม被相关组织和人事部ຖ门相中，甘为“伯乐่”？自己委实不该小瞧这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