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们开校务会议，决定从明天起，开始补习四书。明天，请大家把四书带来，我们先讲孟子，再讲论语，因为孟子比较浅。另外，规定你们要交日记，这一点，我觉得你们已经相当忙了，添上这项负担有些过份，而且，交来的日记一定是敷衍塞责，马虎了事。所以，我随你们的自由á，愿意交的就交，不愿交的也不勉强。现在，还有五分钟็下课，你们有什么เ问题，可以提出来。”
“你是指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说我们在闹同性恋？”江雁容问。“嗯。”“别ี提了，真无聊！”“可是，”周雅安笑嘻嘻的望着江雁容的脸：“如果我是个ฐ男人，我一定会爱上你！”
“江雁容和程心雯”，康南默默的想着这两ä个名字，这就是训导处特别ี对他谈起的两个ฐ人。据说，江雁容上学期不满意她们的国文老师实在不大相信她会大闹训导处，那ว时柔和如梦的眼睛看起来是动人的。程心雯，这名字是早ຉ就出了名的，调皮捣蛋，刁钻古怪，全校没有一个老师对她不头痛，据说，她从没有安安静静上过一节课。
“是吗？”江雁容不在意的问，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消เ息有什么了不起。那同学得意的点点头，跨上车子先走了。江雁容继续走她的路，暗中ณ奇怪这些同学们，对于导师啦，书本啦，会如此关心！她对于这一切，却是厌倦的。谁做导师，对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抛开了这个ฐ问题，她又回到เ她被打断的冥想中去了。她深深的思索ิ着，微蹙着眉，直到เ一个声音在她后面喊：“嗨！江雁容！”她站住，回过头来，一个ฐ高个ฐ子宽肩膀的女同学正对她走过来，脸上带着愉快的笑。
“破书也要整理！”江雁容说，仍然整理她的。
“哎呀，你坐下来嘛ใ，我一定把你画得很漂亮！”“我没有兴趣！”“这些书有什么เ了不起嘛，隔不了几天就去整理一番๘，还是坐下让我画像好！”江麟跑过来，把书从江雁容手里抢下来，丢到书桌上，一面把江雁容向椅子里推。
“不要胡闹，小麟！”江雁容喊，有点生气。
“你让我画ฑ了像我才让你整理，要不然我就不让你收拾！”江麟固执的说，拦在书架前面，歪着头望着江雁容。
“你再闹我要生气了！”江雁容喊：“那ว里有强迫人给你画像的道理！你不会去找雁若！”
“雁若不让我画！”“我也不让你画ฑ嘛ใ！”江雁容生气的说。
“我就是要画ฑ你，你不让我画ฑ我就不许你收拾！”江麟靠在书架上，有点儿老羞成怒。
“你这是干什么เ？你再不走开我去叫妈妈来！”
“叫妈妈！”江麟轻蔑的笑着：“妈妈才不管呢！”
“你走不走？”江雁容推着他的身子，生气的喊着。
“好，我走，你别后悔！”江麟突然让开了，走出了房间，但却恶意的对江雁容作了个鬼脸。
江雁容继续收拾她的书架，终于收拾完了，她满意的望着那ว些包装ณ得十分可爱的书，欣赏的注视着那ว些作家的名字。“有一天，我也要写一本书。”她想，拿起了一本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随手的翻弄着，一面沉湎于她自己的幻想里。江麟又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ฐ装满水的塑胶ด纸袋，他望了那面含微笑沉思着的姐姐一眼，就出其不意的冲到เ书架前面，把那一袋水都倾倒在书架上面。江雁容大叫一声，急急的想抢救那ว些书，但是，已来不及了，书都已浸ฤ在水中ณ。江雁容捉住了江麟的衣领，气得浑身抖，这种恶作剧ຕ未免太过份了，她叫着说：“小麟，你这算干什么？”说着，她拾起那个水淋淋的纸袋，把它扔在江麟的脸上。江麟立即反手抓住了江雁容的手腕，用男孩子特有的大力气把它扭转过去，江雁容尖叫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拚命打着江麟的背，希望他能ม放松自己้。这一场争斗ç立即把江仰止引了过来，他一眼看到เ江麟和江雁容缠在一起，江雁容正在扑打江麟，就生气的大声喝骂：
“雁容！你干什么เ打弟弟？”
江麟立即松开手，机警的溜开了。江雁容一肚子气，恨恨的说：“爸爸，你不知道小麟……”
“不要说了，”江仰止打断ษ了她：“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不规规矩矩的，还和弟弟打架，你也不害羞。家里有客人，让人家听了多笑话！”江雁容闷闷的不说话了，呆呆的坐在椅子里，望着那些湿淋淋的书，和满地的水。江仰止又回到เ了客厅里，江雁容模糊的听到江仰止在向客人叹气，说孩子多么เ难以管教。她咬了咬嘴唇，委屈得想哭。“什么เ都不如意，”她想着，走到窗子前面。江麟已๐经溜到เ院子里，在那儿做着木工，他抬头看了江雁容一眼，挑了挑眉毛，作了个ฐ胜利ำ的鬼脸。江雁容默默的注视他，这么大的男孩子却如此顽ื皮，他的本性是好的，但父亲未免太惯他了。正想着，江麟哎哟的叫了一声，江雁容看到เ刀子刺进了他的手指，血正冒出来。想到เ他刚ธ刚ธ还那么เ得意，现在就乐极生悲了！她不禁微笑了起来。江麟看到她在笑，气呼呼的说：“你别ี笑！”说完，就丢â下木工，跑到เ前面客厅里去了，立刻๑，江雁容听到江仰止紧ู张的叫声，以及江太太的声音：
“怎么弄的？流了这么เ多血？快拿红药水和棉花来！”
“是姐姐咬的！”江麟的声音传了过来。
“什么？真岂有此理！雁容怎么咬起弟弟来了！”江仰止愤怒的叫着，接着又对客人们说：“你们看看，我这个ฐ女儿还像话吗？已经十八岁了，不会念书，只会打架！”
江雁容愕然的听着，想冲到เ客厅里去解释一番๘。但继而一想，当着客人，何必去和江麟争执，她到เ底已๐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于是，她又在书桌前坐下来，闷闷的咬着手指甲。“她不止咬你这一个ฐ地方แ吧？”江太太的声音：“还有没有别ี的伤口，这个ฐ不消毒会炎的，赶快再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的伤口。”江雁容把头伏在桌子上，忽然渴望能ม大哭一场。“他们都不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她用手指划着桌面，喉咙里似乎ๆ堵着一个ฐ硬块。“爸爸喜欢小麟，妈妈喜欢雁若，我的生命是多余的。”她的眼光注视到เ榻榻米上，那ว儿躺着她那本安娜·卡列ต尼娜，在刚刚ธ的争斗ç中，书面已经撕破了。她俯身拾了起来，怜惜的整理着那个封面。书桌上，有一盏装ณ饰着一个白磁小天使的台灯，她把头贴近那盏台灯，凝视着那个小天使，低低的说：“告诉我，你！你爱我吗？”
客人散了，江雁容找到เ江太太，开始述说江麟的撒谎。江太太一面叫江雁容摆中饭，一面沉吟的说：“怪不得，我看他那个ฐ伤口就不大像咬的！”江太太虽然偏爱雁若，但她对孩子间的争执却极公正。中饭摆好了，大家坐定了吃饭，江太太对江仰止说：“孩子们打架，你也该问问清楚，小麟根本就不是被雁容咬的，这孩子居然学会撒谎，非好好的管教不可！”
汇仰止向来护短，这时，感到เ江太太当着孩子们的面前说他不公正，未免有损他的尊严。而且，他确实看到เ雁容在打小麟，是不是她咬的也不能ม只凭雁容的话。于是，他不假思索的说：“是她咬的，我看到เ她咬的！”
“爸爸！”江雁容放下饭碗，大声的喊。
“我亲眼看见的！”话已经说出口，为了维持尊严å，江仰止只得继续的说。“爸爸，”江雁容的嘴唇颤抖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努力把喉咙口的硬块压回去，哽塞的说：“爸爸，假若你说是你亲眼看见的，我就没有话说了。爸爸，你没有按良心说话！”
“雁容！”江太太喊：“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对父亲的态度吗？”“爸爸又何曾把我当女儿？假如他把我当做女儿，就不会帮着小麟说谎！”江雁容气极的大喊，眼泪沿着面颊๐滚下来：“我一心讨好你们，我尽量想往好里做，可是，你们不喜欢我，我已๐经受够了！做父母的如果不公正，做孩子的又怎会有是非之ใ心？你们生下我来，为ฦ什么เ又不爱我？为ฦ什么เ不把我看得和小麟雁若一样？小麟欺侮我，爸爸冤枉我，叫我在这个ฐ家里怎么เ生活下去？你们为什么เ要生我下来？为ฦ什么เ？为ฦ什么？”江雁容泄的大声喊，然后离开饭桌，回到自己房间里，扑倒在床上痛哭。她觉得伤心已极，还不止为了父亲冤枉她，更因为ฦ父亲这一个ฐ举动所表示的无情。
江仰止被江雁容那一连串ธ的话弄得有点愕然了，这孩子公然如此顶ะ撞父亲，他这个父亲真毫无威แ严å可说。他望望江太太，后者十分沉默。雁若注视着父亲，眼睛里却有着不同意的味道。他有点懊ิ悔于信口所说的那句“亲眼看到เ”的话，不过，他却不能把懊ิ悔说出口。他想轻松的说几句话，掩饰自己้的不安，也放松饭桌上的空气，于是，他又不假思索的笑笑说：“来！我们吃饭，别管她，让她哭哭吧，这一哭起码要三个ฐ钟็头！”这句话一说，江雁容的哭声反而止住了。她听到了这句话，从床上坐了起来，让她哭！别管她！是的，她哭死了，又有谁关心呢？她对自己凄然微笑，站起身来，走到เ窗子前面，望着窗外的白云青天呆。人生什么เ是真的？她追求着父母的爱，可是父母就不爱她！“难道我不能离开他们的爱而生活吗？”忽然，她对自己้有一层新的了解，她是个太重情感的孩子，她渴望有人爱她。“我永远得不到เ我所要的东西，这世界不适合我生存。”她拭去了泪痕，突然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她轻声念：“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这是佛家南宗六祖惠能ม驳上座神秀所说“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愿将勤拂拭，勿使染尘埃”的偈语。江雁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这几句话念出来，只感到เ人生完全是空的，追求任何东西都是可笑。她走出房间，站在饭厅门口，望了江仰止一眼，感到เ这个ฐ家完全是冷冰冰的，于是，她穿过客厅，走到เ大街上去了。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荡着，一辆辆的车子，一个个的行人，都从她身边经过，她站住了。“我要到哪里去？”她自问，觉得一片茫然，于是，她明白，她是没有地方แ可去的。她继续无目的的走着，一面奇怪着那ว些穿梭不停的人群，到底在忙忙碌碌的做什么เ？在一个ฐ墙角上，她看到一个年老的乞丐坐在地下，面前放着一个小盆子。她丢â了五角钱进去，暗暗想着，自己和这个ฐ乞丐也差ๆ不了多少。这乞丐端着盆子向人乞求金钱，自己้也端着盆子，向父母乞求爱心。所不同的，这乞丐的盆子里有人丢进金钱，而自己的盆子却空无所有。“我比他更可怜些。”她默默的走开去。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最后，她注意到เ每家的灯光都亮了。感到饥饿，她才想起今天没吃中饭，也没吃晚饭，她在街头已๐走了六小时了。在口袋里，她侥幸的现还有几块钱。走进一家小吃店，她吃了一碗面，然后又踱了出来。看了看方向，现离周雅安的家不远，她就走了过去。
周雅安惊异的接待着江雁容。她和母亲住在一栋小小的日式房子里，这房子是她父亲给她们的。一共只有三间，一间客厅，一间卧室，和一间饭厅。母女两ä个ฐ人住是足够了。周雅安让江雁容坐在客厅里的椅子里，对她注视了一会儿。
“生了什么เ事？你的脸色不大好。”周雅安说。“没什么เ，只是一件小得不能ม再小的事，我和弟弟打了一架，爸爸偏袒了弟弟。”江雁容轻描淡写的说。
“真是一件小事，每个家庭都会有这种事的。”
“是的，一件小事。”江雁容轻轻的说。
周雅安看看她。“你不大对头，江雁容，别ี伤心，你的爸爸到底管你，我的爸爸呢？”周雅安握住江雁容的手说。
“不许安慰我！”江雁容喊，紧接着，就哭了起来。周雅安把她的头抱在自己的膝上，拍着她的肩膀。
“雁容，别ี哭，雁容。”她不会劝解别ี人，只能反复的说这两句话。“你让我哭一哭！让我好好的哭一哭！”江雁容说，就大哭起来。周雅安用手环着她的头，不再劝她。江雁容越哭越厉害，足足哭了半小时，才慢慢止住了。她刚停止哭，就听到另一个抽抽嗒嗒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周雅安正用手帕捂着脸，也哭了个ฐ肝肠寸断。江雁容诧异的说：
“你哭什么เ？”“你让我也哭哭吧！”周雅安抽泣的说：“我值得一哭的事比你还多！”江雁容不说话，怔怔的望着周雅安，半天后才拍拍周雅安的膝头说：“好了，周雅安，你母亲听到เ要当我们神经病呢！”
周雅安停止了哭，她们手握着手，依偎的坐了好一会。江雁容低声说：“周雅安，你真像我的姐姐。”“你就把我当姐姐吧！”周雅安说，她比江雁容大两ä岁。
“你喜欢我吗？”江雁容问。
“当然。”周雅安握紧ู了她的手。
“周雅安，我想听你弹吉他。”
周雅安从墙上取下了吉他，轻轻的拨弄了几个音符，然后，她弹起一支小歌。一面弹，她一面轻声的唱了起来，她的嗓音低沉而富磁性。这是支哀伤的情歌：
“把印着泪痕的笺，交给那旅行的水，何时流到你屋边，让它弹动你心弦。我曾问南归的燕，可带来你的消息，它为我命运呜咽，希望是梦心无依。”歌声停了，周雅安又轻轻拨弄了一遍同一个调子，眼睛里泪光模糊。江雁容说：“别ี唱这个ฐ，唱那支我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