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陈寅恪夫人唐篔对冯乃超的评价多少能ม透露出一点消息。唐篔说：“冯副校长虽是个ฐ老党员，但倒是个ฐ念书的”也就是说，是不是党员或官员，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读不读书，或是不是读书人。胡适是，傅斯ั年是，郭沫若、胡乔木、周扬也是，游走于国共官学之ใ间的章士钊当然更是。陈毅和陶铸虽然不是学人或严格意义上的读书人，却也是有知识有文化有学问有才华的“儒将”而且尊重知识和学术。由是之故，他们也得到เ了陈寅恪的尊重。
他真敢！19๗53年，中共中央研究委员会决定在中国科学院设立三个历史研究所（上古、中古、近代），拟请陈寅恪任二所（中古所）所长，他开出的条件居然是“允许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马列ต主义，并不学习政治”而且“不止我一人要如此，我要全部的人都如此”这还不算。他还要毛泽东或刘少奇给他开证明“以作挡箭牌”如果只是他陈寅恪一个人或中ณ古所搞点“特殊化”倒也罢了，他还说“最高当局也应该和我有同样的看法，应从我说”这就实际上是要全国学术界都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了，岂非存心“逆历史操流而动”？以草间布衣一介书生，而公然要求“最高当局”也听他的话，从他之ใ说，此等“狂妄”岂非空前绝后胆大包天？
陈寅恪还不同于吴晗、梁漱溟。他不曾被指控为“文艺黑帮”的头子，在一夜之间成为ฦ全国上下口诛笔伐的对象。他也不曾在建国之初ม公然向伟大领袖叫板，以后又在“批林批孔”时公然对抗，宣称“只批林，不批孔”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基本上是冷清寂寞默默无闻的。他甚至不同于钱钟书。钱先生和陈先生一样，也是学贯中西博通今古，也是淡泊名利不事张扬。他的《管锥编》、《谈艺录》，也没多少人看得懂。但钱先生毕竟写过《围城》呀！还被拍成了电视连续剧，还拍得挺成功。这就举国皆知，人人趋之若鹜了。那么，陈先生可曾与大众传媒缔结过良缘呢？没有。
那么เ，自己来选又如何？也很困难。一个ฐ人，如果从来就没读过书的，他怎么เ知道该挑哪类书、哪种书、哪本书？要想学会选择，而且选得不离谱，除非他读过很多。
即便书不等于偶，至少也近于友吧？读什么书，也就是交什么เ人。古人云：“不知其人而视其友”依我看，也无妨说“不知其人而视其书”要了解认识一个人（当然是指那ว些断文识字多少读点书的人），只要看他平时都读些什么书，也就能猜个ฐ八九不离十，甚至能猜出他的朋友都是些什么เ人。如果架上多为ฦ有思想有品位有份量的著作，自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相反，如果终日里尽读些不三不四的玩艺，则ท其人也难免会有些不三不四。不是说他人品一定不好，至少其品位就很可疑。
所以，肯定陈寅恪，不等于否定马克思。比方แ说，最为陈寅恪所痛恨反感的“审查送检”不同样为ฦ马克思所深恶痛绝？马克思早ຉ就说过：“治疗书报检查制ๆ度的真正而根本的办法，就是废除书报检查制ๆ度”在思想自由和言论自由的问题上，他们是相通的。
自由á思想和独立精神是高于一切的。既高于政治，也高于学术。比方แ说，尽管有陈寅恪“孰谓空文于治道学术无裨่益耶”的夫子自道，友人吴宓“盖藉此以察出当时政治（夷夏）、道德（气节）之ใ真实情况，盖有深素存焉，绝非清闲、风流之ใ行事”的理解回护，还是有不少人对陈寅恪耗费十余年时间撰写《柳如是别传》不解，认为不值得。毕竟也就是一个柳如是么！小题当然也可以大做，但再大也是“小题”而身为“大师”和“巨匠”的陈寅恪，难道不该去建构更为体大思精的史学广厦？
其实，这里没有什么值不值的问题。陈寅恪耗费十余年时间撰写《柳如是别传》不值，梁宗岱种菜养鸡就值？梁宗岱是何许人也？他是法国象征派大诗人保罗·梵乐希的异国之友，世界大文豪罗曼·罗兰的忘年之交，吧黎文化沙龙的座上嘉宾。他的诗人气质和才华就连一向崇尚高贵和浪漫的法国文化人也为ฦ之倾倒。然而他却去种菜养鸡！因为他作为外语系的“大白旗”在195๓8年被劈头盖脸地痛批。他平时常常挂在嘴边的“天才教育主义แ”和“老子天下第一”更是成为众矢之的。那ว好，你们不承认我“学问第一”、“教书第一”我就来个ฐ“种菜第一”、“养鸡第一”不让种不让养，我还有“喝酒第一”、“力气第一”（据说诸如此类的“第一”竟有七十多个）。反正老子就是“天下第一”就要“天下第一”你他妈的能怎么เ样！
这其实是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坚持自己的“自由思想，独立精神”了，因此“理所当然”地引起了“革命群众”的震怒，被斥为ฦ“对抗运动”的“新花招”但也一定在某种程度上为陈寅恪所理解。陈寅恪是很喜欢梁宗岱的。19๗61年吴宓来访，中山大学以陈寅恪夫妇的名义设宴招待，陪宴者的名单由á陈寅恪夫妇拟定，而席中ณ就有梁宗岱夫妇。余则为刘ถ节夫妇、梁方仲夫妇和冼玉清，都是陈寅恪的相好相知。
实际上陈寅恪又何尝不是这样做的？他体弱目盲，当然无法去种菜养鸡。但他同样可以去“不务正业”比方说，不上课，不发表论文，不做“公认”该做的“大课题”陈寅恪曾自谓其《论再生缘》一文乃ี“颓龄戏笔，疏误可笑”这决不是什么“自谦”或“自嘲”而毋宁说是“自得”和“自许”即“宁作戏笔，不入时流”不错，我是要做研究，也可以做大课题，但必须按照“自由思想，独立精神”去做。如不能ม，则宁肯不做，或者去做“无益之事”正所谓“闲同才女量身世，懒与时贤论短长”
显然，问题并不在于做什么，也不在于值不值，而在于它是否本之ใ于“自由á思想，独立精神”如是，则ท值；如不是，则不值。而且，对于陈寅恪、梁宗岱他们而言，只要是自己้的自由选择，哪怕是“著书唯剩颂红妆”哪怕是“一腔心事付荒唐”一旦ຆ做了，也一定是“天下第一”一流就是一流，他变不了二三流。
梁宗岱让人激赏和敬佩之处正在这里。
陈寅恪让人震惊和敬重之ใ处也正在这里。
这也正是我不想多从学术的角度来谈陈寅恪的原因。毕竟，学术成就再大，也是有限的，何况其思想还“囿于咸丰同治之世”其议论还“近乎湘乡（曾国藩）南皮（张之洞）之间”并不多么值得肯定和赞扬。又何况陈氏的著作中，也确实如骆玉明教授所言“往往呈现历史的羁绊，乃至某种陈腐的情感”（如被林贤治指出的“没落士大夫情调”）！但陈寅恪的人格精神却是超学科、超学术、超时代的，也不光是对做学问的人有意义。学术上的是非对错远不是最重要的。正所谓“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唯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纪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尽管陈寅恪王国维他们的追求，距离真正现代意义上的独立自由á还相去甚远，但能ม有此一说，便已属不易。至少，他们在尽可能ม堂堂正正地做人，从而“为ฦ天下读书人顿生颜色”！